蓝伽终于想起这个铃铛。
被困千年,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需要一些时间来拂去时光留下的尘埃。
她记起来,自己在这个铃铛上吃过大亏。
这铃铛看似铜制,其实铜皮下包裹的是骁沙。
所谓骁沙,乃是骁龙之骨风化而成的砂砾。骁龙乃万山之神,擅长控沙驭土。身故而留下骁沙,仍具神力,铸成坯圩铃,脚下土石尽听其令。
土克水,这东西是她天生的克星。
不过,铃铛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由使用者的能力决定。像仲澧这种水平,再多给他十个坯圩铃,蓝伽也是不怕的。
偏偏,他又是不该死的那个。
她可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有人等着她归还身体呢。
“你打不过我,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蓝伽无心恋战,踏着凭空出现的水浪跃上高空,直奔溟海。
仲澧知她要走,赶紧飞奔阻拦。几条水柱从地下冲上来,拧成绳索分别捆住他的四肢腰身。等他利用坯圩铃破其桎梏,蓝伽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对上古神明,他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
仲澧吹响指哨唤来马儿。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赶快把坯圩铃送到天机院,交到院主手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天机院度过此劫。
……
敬乙带人策马狂奔,忽遇大河拦路。河上空空荡荡,无桥无渡。他们记得,前往乐贤镇时,并未遇到这样一条河。
靠近河边,可见蓬草随波飘动,树身被水淹去,仅可见树冠露出水面,远看好似一片片巨大的莲叶。
“调头,调头。”敬乙高呼,领着众人往回狂奔。
骤然间,河水翻滚,呼啸上岸,朝众人席卷而去。马儿嘶鸣搏命奔逃,已不受背上主人所控。
巨浪追至,人仰马翻。马匹身重逃过一劫,众人却无此好运,尽数被卷入水中,与奔腾的河水一起涌向溟海。
好似上游突然落闸,河中水尽,留下被水冲刷过的沙石草木。回归原貌,乃是一道凹陷的沟壑。
有道路随地势下而复上,延伸至对岸。路旁大石上站着个黄衣少女,面容姣美,唯有一双蓝色的眸子覆着冰霜。
……
天机院。
狂风卷雨,乌云压顶,海浪发疯似的冲刷着天机院下方的基石,就像一头咆哮的猛兽,欲将院中众人卷入兽口囫囵嚼食。
天机楼里,一位鹤发童颜的玄衣老者面对天机院历代先贤排列成山的灵位,恭恭敬敬的上香,然后取出龟甲卜了一卦。
生机尽去,凶相毕现。
收好龟甲,老者冲着灵位深深拜了下去。
他是天机院第三十七任院主,迎休。
迎休这个名字是上一任院主、也就是他师父赐给他的。当初他不明白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深意,此时想来,迎休迎休,恐怕师父早已预料,这段延续千年的恩怨将由他迎来休止。
迎休脸上并不见惧色,倒是有几分不甘。
如果这一天晚来二十年,说不定他的修为就能再进一阶。七窍全开,问鼎灵圣,兴许尚能与来者一战。
奈何,他已无处去借这二十年。
忽听得有人敲门:“院主师兄。”
迎休开门走出去,外面站着监律长老方木。
方木恭敬上禀:“除守阵一众外,其余弟子正在往城中撤离。”
迎休看着通天雨幕,问道:“敬乙回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
“仲澧呢?”
方木如实回话:“听小童说,他去了地宫。”
迎休蹙眉:“仲澧向来不问地宫之事,何以会突然前往?”
方木答不上来,垂首默然不语。
迎休又问:“玉娘可愿相助?”
“她……也许会来吧!”
方木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谁会傻乎乎的过来找死?
他想起自己去想玉娘求助时,对方说的话。
“区区一个天机院而已,亡了就亡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你也快些离开吧,神行天道,凡夫俗子何以与天相争?”
方木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不能、也不会那样做。
他是院中长老,自当与天机院共存亡。
迎休叹了口气:“不管她来或不来,都是她的自由。当初逐她出院,便已断了同门情谊,强求不得。”
“可咱们的守山阵……”
守山大阵,共有五处阵基,分别位于五个不同的方向。每处阵基需由七七四十九位灵士镇守,其中要有一位强者担当阵眼。
大阵启动,纵是天崩地裂,亦能护天机院周全。
而这五个阵眼,原定由天机院五位长老担任,分别是方木、敬乙、青毓、仲澧,以及一位常年闭关清修的出尘长老。
玉娘作为候补,原本可有可无,可如今,敬乙仲澧不在院中,就算有迎休补上一处,也还有一个缺口。
方木建议:“师兄,要不我再去找玉娘说说?”
堤坝溃于蚁穴,这个缺口必须补上。
迎休还没说话,一小童匆匆跑来:“院主,师叔,海边惊现大量浮尸,全部、全部……”
方木厉喝:“全部如何,还不快些说来。”
“全部是咱们派去地宫的师兄弟。”
“什么?”方木大惊,又追问道:“那敬乙……”
“没有发现敬乙师叔和江秋白师兄。”
方木松了口气:“那就好。”然后对迎休拱手:“师兄,我去看看。”
迎休微微颔首,闭上眼睛,倾听振聋发聩的惊涛骇浪,仿佛听到了来自千年前的不甘咆哮。
……
蓝伽坐在海边的石阶上,看到天机院的人来来回回的忙着打捞尸体。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明明应该满心充斥着报仇的快感,可是当看到这么多尸体漂在海面上,她又莫名难过起来。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是要守护海域生灵,而不是让大海变成陈尸的修罗场。
她看到翻滚的海浪,还有海浪中无力摇曳的渔船。
她的怒火来得太快,快到原本出海的船只根本来不及返航。
她看到妇人老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石阶上眺望,希望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
有孩子在旁边尖叫:“那是不是爹……啊,船要沉了。”
蓝伽的耳朵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