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年除了叹息声浓重之外,脸色之上却是有几分的淡然,但是他还是始终未曾多言其它,只是冲着丹参公公拱了拱手,这便转身离开了。
待到丹参端着手中的茶上前伺候的时候,舒载筠还敛着眼中的神色问道。
“修斯年临走前可说了什么么?”
丹参公公被问的一顿,随即了然低头道:“修大人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但并未说什么,想来这修大人是圣上您亲自提拔的心腹,自然是对圣上的旨意毕恭毕敬且又尽心尽力的达成,兴许是连夜的繁重工作而引起的疲惫吧?不过奴才也不敢妄加揣测。”
不愧是跟在舒载筠身边的旧人了,这丹参公公的一番话也是说得滴水不露呢,听得舒载筠沉声点头道。
“罢了,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待这乾筠宫再次恢复成安静的一片后,舒载筠却是在自己的心中想道:兴许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清净了吧。
可想而知,当舒载筠年幼的时候,这宫中遍布都是先帝的后妃,舒载筠跟自己的母后生活在折桂宫内,但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却是从未就此停止,这对于年幼的他原本就是一种格外的经历,而今——
即便是他自己成了这宫中,乃至整个舒国唯一的帝王,但这样的心理阴影除了与日俱增外,倒是丝毫没有减少什么,反而更加对后宫妃子的事情避而远之。
可是,再怎么样的逃避也是无用,最终也会让舒载筠对自己狠心一把,从而将最不见得的事情也要逼着自己去做,这兴许就是人心中无法抵达的境地了吧。
这厢,修斯年从乾筠宫带着舒载筠的暗中吩咐返回了礼部,一边给自己的手下吩咐着如何装点宫中的几处宫殿,一边将拟好的几个封号提出,又送去了内府进行审阅等等事宜。
想必这样一来的话,都用不着自己去跟那几个天天追着自己问话的大人们说清楚情况了,这内府自然会有些关系就此透露了出去呢,毕竟这里是皇宫,一举一动都在不断的眼线下进行着,只怕是最高级别的情报机构呢。
果不其然,这才不过了午时之后的休息时间,修斯年正在审阅手中的几分材料好将后续的工作顺利进行着,却不想已经有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进来。
“修大人安好,这是我们家大人特意给您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眼前的小太监倒也不陌生,就是时常跟在中书令大人身边进进出出的小竹子,此刻正腆着脸笑意盈盈的将手中的一个食盒捧上。
跟着解释道:“这是家中大小姐以及长夫人亲自做的点心,知道修大人您还未曾成家,这平日里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特意给您带来一些小点心,还请您品尝品尝。”
话说,这中书令大人知道自己要是送些别的,也不见得修斯年会收不说,更是将自己这个一品大臣的脸面给抹掉了成了去巴结人家一个二品官员似得,索性只好用这样迂回的战术了。
而这样的事情对于修斯年而言,若是他今日连小小一盒家中没什么价值却有着重大意义的点心也不肯收取的话,那么来日谁会在朝堂上替自己委婉两句呢?
毕竟这官场如战场,情势总是会在瞬息万变中变化莫测,一旦今日将自己的后路堵死,那么明日兴许是自掘坟墓了,况且嘛——
修斯年听着这小太监刻意提及了家中的大小姐和长夫人,便明白这一盒点心怕是也未必真心要送给自己,该是送给圣上才是正理,毕竟自己作为圣上身边的人,要是连收礼这样的好事情都不去主动汇报的话,那还真是成了贪墨呢!
念及此,修斯年这才了然于心的点头道:“有劳你了,那就替本官向中书令大人告谢吧,这盒点心,本官自会好好品尝的。”
修斯年顿着后话,将这话中同样含着别有深意的口气传递给眼前的这位小太监,只见后者含笑着点头离开,那明明是一脸憨厚可爱的神色,然而却让人心惊于他本身的伶俐,只是这样的聪明劲儿也未必就会长久。
毕竟这世上,聪明的人多,可死的人也多。
直到修斯年将后宫五个宫殿都一一安排妥当之后,已然是快要到了宫中落钥的时候,他这才将桌上始终放着的点心盒抱着,一路往乾筠宫中走去,难得修斯年如此的勤劳,还真是让这舒国内的其它百官们要汗颜一把了。
这厢,舒载筠也在御书房内批阅了一整天的折子,毕竟最近这连同调动大军外加调动国库的事情屡屡上呈,哪里有什么时间休息呢,更何况这才是他身为帝王本身就应该做的事情。
“修大人?您这是……还没回去休息么?”
丹参公公在这殿外守了一整天了,也是忍不住的有些疲惫,然而看着修斯年竟然早上一趟,晚上又是一趟的再次前来,不免有些吃惊的问道,更是在自己的心里暗暗咋舌一把:
‘这位新官大人就是不一样啊,比起那些只会在圣上身边耍滑头的老狐狸们要强很多!’
末了,修斯年点点头道:“下官求见圣上,劳烦丹参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可否?”
不得不说,这修斯年虽然是舒载筠身边的得力助手,堪称是这朝堂之上的大红人了,可是其本身倒是丝毫没有半点狂妄嚣张之色,更是始终待人接物都是有理有据的样子,就连丹参公公这样的人,也十分的心悦道。
“修大人真是客气了!这本是应该的嘛,反而是修大人您如此的辛劳,可是要注意身体才好啊。”
说着,丹参公公已经转身往内殿走去,没一会儿就脚步加快的亲自来请修斯年进殿,并且乐呵呵的说道。
“圣上听说是大人您来了,甚是心悦呢,这会儿还吩咐奴才去准备些晚膳酒水,要同大人您一起用膳呢。”
这能够跟当朝天子一起吃饭可是一件了不起的殊荣,更是值得叩谢圣恩的事情,然而修斯年此刻却是在心里一阵嗑噔,下意识的看了自己手中的点心盒子,嗓子眼里一堵,愣是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丹参公公还以为这修斯年是被惊喜过头了呢,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转身去吩咐下面的奴才准备晚膳了,自己则是亲自给修斯年带路,往内殿走去。
只见,舒载筠侧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常服,比起白日在龙椅上的冷然姿态则是少了几分凌厉,也多了几分随和,但尽管看似如此,修斯年也不敢妄自揣摩,只是一礼叩首道。
“启禀圣上,臣已经将后宫的五处宫殿选择好,正在进行修缮之中,这是各项事宜,还请圣上一一过目。”
修斯年当先将手中的奏折递上,毕竟这公事才是重要的嘛,然而?
“嗯,这种事情你看着就行,不过……你手里那是什么?”
舒载筠一个斜眼扫过,便将修斯年手里夹着的那个盒子看个一清二楚,更是直接出声问道。
“这……这个是,点心。”
“点心?”
舒载筠越发的挑眉来了几分兴趣,甚至还跟着坐正了身子打趣道:“你这是来给朕送折子的,还是从点心的啊?”
舒载筠这一句笑话,听得一旁的丹参公公也跟着捂嘴偷笑一声,可见舒载筠今日的心情还不错,可是修斯年却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圣上的话,这是中书令大人托人送来的点心,请下官品尝的。”
此话一出,刚刚还是笑声一片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倘若这样的一盒点心所代表的礼尚往来,能够被修斯年猜测出其中的用意,那么舒载筠又怎么会猜测不出呢,只是——
“哦?中书令大人家送来的么?”
舒载筠顿了顿后缓声开口,虽然这声线之中让人听不出什么不同之处来,但是细微之下还是能够体会其中的冷然。
这中书令大人的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啊,可见这是给宫中安排了不少的眼线呢,既然如此,舒载筠又怎么会真正的高兴起来?
只是此时此刻,正如舒载筠自己所言所想的那般,大军在外,粮草先行,中书令身为这朝堂之中的三朝老臣,上下人脉关系十分的复杂,兴许他在从中一个小小的作梗,就会导致外面的大军出现任何的偏差。
无论这一场仗最终的结果如何,至少舒载筠还没有想要让舒载策就此死在西北境内呢。
于是,舒载筠即便是心中再有什么不愿意的,那也只是就此忍着罢了。
身为一个帝王,也是要有这动心忍性才能持久的不是么。
但见舒载筠一个眼神丢过,丹参公公就此上前两步,将修斯年捧起来的那一盒点心端在了舒载筠面前,而又一一用银针试毒后,才小心翼翼的用银筷子将其摆放在御碟内。
“圣上?”
丹参公公都不敢说“可否要尝一尝”之类的话,唯有捧着双手,低着脑袋,任由舒载筠这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些点心。
要知道,这些点心就像是中书令以及那些其他人的眼线,甚至就像是一盘放在舒载筠面前的毒药,一个个的都逼着他去做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末了,舒载筠摆摆手,任由丹参公公捧着碟子退开两步,只听他接着问道——
“这边的内府也已经拟了封号送上来,只是朕最终还没有决定呢,尤其是这中书令大人家的长孙女,听说……”
后面的话,舒载筠故意好一顿,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转而点名问道。
“朕实在有些糊涂了,不如斯年你来说一说这位中书令大人家的长孙女,该处于后宫中的哪一个位置在妥当呢?”
舒载筠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始终低头且都未曾起身的修斯年身上,他知道眼前的人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插在朝中六部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然而此刻却成了别人妄图拉拢的对象。
这也是舒载筠考验修斯年的地方,更是他无法容忍的地方,任何一个帝王,即便是处于一些跟朝中大臣们斗智斗勇的关键时刻,也是需要忍耐或者爆发的,这原本就是考验一个帝王的时刻。
听罢,修斯年就知道舒载筠会如此多疑相问,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却也是无奈的地方,谁叫自己就处于这样一个圈子内而无法脱身了呢。
“启禀圣上,下官也未曾跟中书令大人家的长孙女打过交道,更是不曾见面过,还请圣上……恕罪。”
如今连“恕罪”这样两个字都道出口了,舒载筠也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为难修斯年,而这也的确是迁怒了。
“罢了,这位中书令大人家的长孙女如此的喜欢做点心,那不如就留在那靠近御膳房边上的宫殿吧,正好也是适合贵人入住的地方。”
舒载筠看似闲淡的摆手一声,却是全然决定了一件关键的事情,当修斯年听见这样的话时,也明白这是舒载筠对自己的一种考验,要知道——
眼下这整个内殿之中,只有自己跟舒载筠,以及丹参公公三个人存在,如果这样的消息又提前走漏了出去,那只怕是舒载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了,而自己也的确是有着脱不掉的干系呢!
于是,此刻的修斯年倒是想将自己的耳朵捂住,全然装作听不见才好,可惜这世上哪里还有这样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末了,舒载筠像是全然不在乎刚才的事情一样,依旧是按照刚才的话赏赐修斯年一同用膳,也更加的将自己宠信修斯年的这种谣言流传了出去,好让外面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再一次的看清楚了某些事情的真相。
有时候,这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招数,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其实上位者的眼光永远都是长远到了一种无人能及的地步,甚至是谁也无法就此而相信谁的存在了。
入夜。
丹参公公派人将修斯年送出,舒载筠因为喝了些酒,而神色不语的靠在软垫上,目光倒是秉持了几分清冷,只是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道阿瑜在哪,皇兄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