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杰刚刚走进城关镇党委的大院,便被一群人给围着了,他们大喊大叫着,乱哄哄地不知所云,听了好大一会,周振杰算是听清了,他们是老城东街、西街和王沟村的村民,抵抗上交公粮及夏季的统筹、提留款的。周振杰让跑过来的徐庆先把他们安排到那两棵大杉树下,等一会他们开个见面会,再说。
村民们听说换了干部,这位面相和善、年龄稍长的男人,接替王全旺当了镇党委书记,于是便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怨恨起那个自以为是的王全旺来了,有人大骂道:“他要不是郑冠旦的女婿,会提拔得那么快?天天人五人六的,不干人事,你看看这个新来的周书记,多稳重,听说乡镇党委书记,人家都干十几年了,嘿,为民办实事的好官,都是这样的,提拔,难啊。”
或许官场向来如此吧,一旦上边派新官下来了,人们便会把好的、坏的、公的、私的、明亮的、黑暗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所有的愿望托付给他,便会把一切不如意的甩锅给旧官,于是推动着官场,如后浪推前浪般前进着,生生不息,至于拍到沙滩上的,毕竟是少数,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简单的班子见面会很快便结束了,周振杰喊过后排坐着的陈洪恩和孙可孝来,问了声:“种地交公粮,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你们为什么不交公粮啊?”说着,指了指外边那群人。
陈洪恩笑了,说道:“种地交公粮,天经地义,可我们的老百姓无地可种啊,总不能让他们去买粮食来交公粮吧。”周振杰明白了,这三个村的耕地全部被城市建设征用了、租用了,成了城市居民,可他们的身份仍然是农民,国家下达的各项征收任务,一分不少,他们不愿意,就上访来了。
“这事,没有给县政府反映过?人家没了土地,怎么交公粮吗?干事,总得实事求是吧。”周振杰问着在座的干部,窗户外边的村民已经开始议论开了,小声说道:“这个干部,中,能为咱老百姓说话。”
徐庆笑了,回答道:“去年,王书记就向县政府打了两次报告,可县里都没有正式回答,搪塞说调整土地用途是上级的事,他们管不了,还有人说,这几个村虽说没地种了,可却给了他们占地工指标,他们挣了工资,更有人说,这些村老百姓的日子,比偏远的农村强多了,他们不交粮,对于偏远山区的农民,是一种不公。为此,王书记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递给了上级,说,他们这部分居民,失去了土地,身份还是农民,并没有受到城市居民的待遇,就连做生意,也受到了层层限制,发展集体经济也不能享受国营企业的同等政策。而且指明了说,他们做生意、当工人,都已经通过税收等形式,为国家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不能再交公粮及农村地区所下达的各项税费了。结果,同样是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周振杰不假思索地说了句:“全旺书记说得很好嘛,我们的老百姓,做生意的已经交过了税费,在工厂上班的,已经为国家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就是在家没活干的,不也没向国家伸手吗?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你们村,还有多少耕地,就交多少公粮,其他的,抗了!”
周振杰的话,让在场的干部心里一惊,徐庆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窗户外却传来了阵阵掌声,老百姓说,这个老干部,中!
隗镇是田县第二产粮大镇,今年风调雨顺,加上化肥的使用,群众的精耕细作,麦子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少数地块的亩产突破了800斤,这在隗镇历史上是少有的。隗镇粮管所五座大仓库全部打开了门,两列架子车、小推车排成了长长的交粮队伍,人们说着闲话,相互问候着,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前边,不时地传来争吵的声音,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有关麦子除杂、除潮、品质的争吵,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因为,老百姓最终还是要屈服在粮店工作人员的标准之下的。
快中午的时候,王松芳终于把麦子从车子上卸下来,放到了秤上,一个验质员和王松芳开着玩笑:“王队长,我看你还是老革命啊,这革命工作干得好,以粮为纲,呵呵,你们寨上那些人啊,可都是用钱抵扣的,也不受这罪了。”
那人说着话,顺手把验尺捅进了王松芳的粮袋子里,又迅速的拔了出来,脸色立时变了,说道:“王队长,这,可不中,可不中,怎么能拿芽子麦上交给国家呢,不中,不中。你还是拉回去换好麦子吧,要不行的话,也学其他人,干脆交钱算了。这麦子,我可不敢收。”
王松芳叹了一口气,蹲到车子旁,眼泪都下来了,自家十亩地的小麦,收的全是这个样子的麦子,这,还是他挑选出来的最好的麦子呢。
那人看着王松芳失魂落魄的样子,劝说道:“王队长,要不,你先挪挪地方,让后边的人先叫着?”
王松芳如同傻了一般,蹲在那儿不吱声,后面交粮的已经等不及了,有人大声说道:“快走,拿着芽子麦来坑国家,还有理了不是?”有人已经认出是王松芳来了,大声叫着:“这不是达摩岭寨上的王大书记吗?听说可是计划生育先进个人啊,乖乖,今天是咋啦,拿着芽子麦来交给国家啊?”后面的人们一听,就是这个人告的状,也纷纷向前边挤了过来,更有些人,已经破口大骂了。
听到骂声,粮管所的主任和镇里派来维持收粮秩序的干部急忙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一看是王松芳,又相视一笑,便又缩了回去。
众人见干部也不管了,便使劲地挤了过来,把王松芳给围了起来,围到中间的几个妇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已经有人上手了,王松芳绝望地闭上眼睛,瘫坐在地上。
等到庄雪飞带着隗镇派出所的警察过来的时候,王松芳的粮车已经被砸坏了,满地的芽子麦,如同一堆死去的蝌蚪一样散乱一地。王松芳痛苦地躺在地上,前来参加抢救的宋结实看了庄雪飞一眼,说道:“送县医院吧,肋骨断了,如果伤及内脏,恐怕就有生命危险了。”说话的时候,120救护车已经呜咽着跑了过来。
粮管所门口,新任的隗镇党委书记王西旺,大骂着隗镇粮管所所长和派来的干部,他们却一个个的狡辩说,没有看到是谁动的手,那所长甚至说道:“我只是听到有人吵架,说他拿芽子麦坑国家,就没有在意。王书记,你说,咱隗镇的老百姓多好,跟国家多么一心,和这种破坏公粮上交的坏人坏事做斗争,我们还能说什么?我好像还听见了他在骂人,是不是?”说着,看了那个验质员一眼。
那个验质员马上领会了所长是什么意思,急忙接过所长的话说:“那可不是咋的,他还要抢我手中的铁尺,想打后面那几个群众呢,我一闪,他就恼了,就开始动手打人了,骂,是他先骂的,动手,也是他先动的手,是不是?你们几个,离得比我近,你们看清没有?”
后面几个人便喊叫起来:“可不是咋的,他疯了,胡喊乱骂的,冲到我们中间,就自己倒下,摔成那个样子了。”
王西旺没听他们狡辩,指挥着人把王松芳抬上了救护车,走了。这边,庄雪飞和她的警察们,也已经开始做笔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