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骂骂咧咧退出冯特伯爵的房间,回了自己卧室。
海因里希还是倚着桌子角等着她:“怎么这种表情?难道伯爵大人不同意你帮助那位公主殿下,把你骂了一顿?”
“那倒不是……”陆希于是大倒苦水,把冯特伯爵强硬要求处理女仆,却把法比奥扔给她自己应付的事儿说了一遍,“……这个时候倒说我是领主了,难道是要让我自己去谈婚事吗?”
高级魔鬼幸灾乐祸:“我看挺不错的。这不就是给你完全的自主权了嘛。说起来你要答应他吗?”
“我疯了吗?”陆希恶狠狠地翻他一个白眼,“而且你到底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我跟他结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跟他结婚也不是不行,还可以骗取教会的信任,反正等他跟我回了长云领,大可以把他送到矿山去挖矿嘛,说不定劳动一段时间,他还能觉醒点什么呢。”
高级魔鬼的脸唰地就拉长了:“见鬼,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善变,刚才不还说近亲结婚不好吗?”
陆希哼了一声:“确实见鬼,你不就是鬼吗?而且我总要有个名义上的丈夫,不用他,不然还用丹尼尔?”
海因里希嗖地跳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名义上的丈夫吗?不是说女人靠自己也能成功吗?不是说婚姻的自由吗?怎么这会儿又准备举手投降了?”
陆希又送了他一个白眼:“你刚才不是说我有完全的自主权吗?那我行使我的自主权不行吗?自由就是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所以我结也行,不结也行,只要是顺从自己的心愿就行。懂?”
高级魔鬼的脸黑得没法看了,像只斗鸡似地瞪着陆希半天,才恶狠狠地说:“随便你!不过你别以为结婚就只是嘴上说说就完了,等你真的跟他结了婚,以后出来交际都必须有他陪着,你以为真能把他扔进矿山就不管了?”
看他仿佛一只鼓足了气的河豚,陆希的心情就愉快了起来,往后一倚,慢悠悠地说:“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倒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了。这样看来还是丹尼尔更好一些呢,你说是
不是?”
海因里希站起来就要摔门而去:“本来我还想说调查一下追踪魔虫的事,现在看来你是顾不上了,还是好好考虑挑哪个丈夫。”
“哎,等等等等!”陆希赶紧跳起来拉住他,气人不能气过头,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到结婚,高级魔鬼会像被戳了肺管子一样,“魔虫很重要,你有办法调查吗?”
海因里希黑着脸不吭声。现在形势倒转了,陆希只能嘿嘿一笑,给他倒了杯茶:“来来,喝口水消消气,正事还是要说哒。”
“哒什么哒!”高级魔鬼怀疑地皱起眉头,“你又在发什么怪音?是不是想骂我?”
陆希是直接把这个卖萌的“哒”音放到了话尾,这种中西结合的古怪方式完全不符合光明大陆的语法,听起来当然是只有奇怪没有萌了。但这不重要,陆希只当没听见海因里希的质疑,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快说说,你要怎么调查?”
“哼!”海因里希用不屑的喷气先表示了一下抗议,然后才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追踪魔虫本身井不少见,但能驯化它们供人使用的就不多了。即使在无尽深渊,有这种能力的魔族也不多。”
“那,必须是无尽深渊的魔族才能驯化吗?觉醒神恩的人有没有这种能力?又或者那些守夜人里,会不会也有类似能力的?”
“这都有可能,但是追踪魔虫所喜欢的暗夜魔芋却不是到处都能生长的。即使在无尽深渊,它们也只生长于黑水沼泽。”
“黑水沼泽?”
“那种地方到处流淌的都是一种粘腻的黑水,还发出刺鼻的气味。如果有阳光照射,水面上会反射出七彩的光泽,往往诱使一些飞虫投身其中,然后被黑水粘住淹死。”海因里希平铺直叙地形容着黑水沼泽,但语气里很有些厌恶,“黑水是有毒的,而且释放出的气味同样有毒,以至于沼泽中几乎没有生灵可以进入,只有幽灵出没。但是暗夜魔芋却非常喜欢那种黑水,它们就生长在沼泽边上,如果将它们移栽到远处,吸收的黑水不足,它们就会枯萎。而它们结出的
果子才可以用来喂养追踪魔虫,追踪魔虫只喜欢这一种植物,包括在训练它们的时候,也是用暗夜魔芋的花粉来引诱和标记的。那个女仆随身带的香料其实应该只是个幌子,真正起到作用的应该是掺杂在其中的花粉。人类闻不到,但对魔虫来说味道却十分明显。”
陆希想了想:“那种起来也不算难?”无非就是需要特殊的培养剂呗,黑水沼泽虽然有毒,但进去取点黑水应该也不算太难,除非是碰到太多的幽灵。
海因里希摇摇头:“暗夜魔芋之所以叫做‘暗夜’,就是因为它还需要黑暗的条件,假如照射到阳光,它很容易自行燃烧起来——甚至如果阳光过于强烈,它还会爆炸开来。如果是集中种植却又无法保证阴暗,一排暗夜魔芋炸起来,可能不逊色于你的黑色火药了。”
咦,天然炸-药的么?这要是能控制它的爆炸……
陆希暂时走神了一秒钟,赶紧又把自己拉了回来——算了,见阳光就爆,说明对于温度太过敏感,在想不出控制方法的时候还是别打主意了,又不是没有别的代用品,难道硝酸甘油不香吗?
不过这么一说,暗夜魔芋要种植确实不太容易,啊,不知道这种魔芋能不能吃呢?估计是不能了,长在那种有毒的水里,搞不好自己也浑身是毒,而且还无法去除。
陆希再次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正题上来:“所以要查证这件事,只要去查谁能频繁进入黑水沼泽就行了?”
海因里希嘴角往上一翘:“黑水沼泽在黑水公爵领地之内,若没有他的许可,没有人能频繁进入黑水沼泽。”
所以与怀特伯爵联系的人,根本就是昭然若揭?但,一个魔鬼公爵与人类联络?
海因里希嗤笑了一声:“魔鬼与人类有联络有什么稀奇的,我们不就是要诱惑人类,让你们堕落的吗?”
陆希哑口无言。所以黑水公爵这根本不叫个事?
“人类王国混乱,对无尽深渊而言只有好处,或者说,至少是没有坏处。”海因里希很“魔鬼”地回答,“无论是红塔还是黑塔,都乐见其成。而且,我想黑水
公爵应该也能从中获得一些好处,既然那个怀特的领地那么富庶,从他那里交换到一些粮食或魔晶之类的东西总没问题?”
所以,其实人类和魔鬼早就开始交易了?
陆希感觉自己之前的顾忌和坚持仿佛一个笑话,她有海因里希这么个样板,且是个外来户,还在担心无尽深渊如果建设起来会不会对光明大陆的人类不利,结果如怀特伯爵这样的原住民,都已经为了自己的利益跟魔鬼合作起来了?
说真的,多少有点儿日了狗的感觉。
所以,就怀特伯爵这种货色,假如让他执政,那还了得?陆希敢说,他跟魔鬼合作,绝对不是因为发现魔鬼其实井不是教会宣扬的罪恶之源,更不会是忽然发现,魔鬼可能也是觉醒的人类!
这种为了自己的私利就敢跟魔鬼合作的人,难道还能指望他考虑到其他人的利益,指望他让平民过上好日子吗?
“平民?”海因里希嗤笑,“谁会考虑平民?那位乔纳斯王子吗?”
算了,乔纳斯王子智力都不一定及格,如果坐上王位能起什么作用?
至于海格勋爵,那就更不用说了,十年前他能随便抢别人的老婆,还指望他登上王位就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变本加厉就不错了!
至于朱丽亚公主——陆希回想了一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就觉得也可以放弃希望了。她应该是个善良的姑娘,但性情懦弱,而且大概丝毫也没有接受过关于处理政事的教育,连一个女仆都无法处置,多半也做不了一个合格的领导人。
“这国家怕是药丸……”陆希喃喃地说。扳着手指头数,所有的继承人竟然没一个好的,全都是麻线穿豆腐,提不起来。
然而高级魔鬼十分残忍地打击了她:“井不会。王位上即使坐着一个白痴,只要各地的领主不像怀特那样生起夺权之心,王国就还会像以前一样维持下去。毕竟对王国来说,靠的其实也不是国王,而是各地的领主。当然,至于你说的平民过上好日子……我想除了你之外,怕是没几个领主会觉得平民过得不好,他们应
该都已经觉得自己足够仁慈了。”
陆希忍不住反驳:“难道平民过得好吗?”就说白都,这是整个王国的首都,可以算是最繁华之地了,可是内城尽管富丽华美,甚至因为有皇家大教堂而四季如春,却仍掩不住外城的污点。
比如说,乞丐;比如说,小偷;再比如说,去年冬天比较冷,白都冻死了数百人。以及在马车经过外城时,她看见的那些想迎上来为进城的大人们带路,从而赚几个铜币的瘦弱的半大少年们;还有等在城门附近替商人搬抬重物的劳力,年纪不大,背却已经要驼了……
这还只是她看见的,而她没看见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陆希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井不是不知贫困疾苦的象牙塔中人,但也仍旧不愿去想。
海因里希却冷笑了一声:“如果你指的是你在长云领搞的那种‘生活’和‘建设’,那我不得不告诉你,根本没有人能做到,无论是谁坐上那个王位,都不可能!对他们来说,搞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呢?让平民吃饱穿暖,意味着自己就要减少收入,减少享受,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招募骑士,武装自己。那么,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陆希哑口无言,半天才反问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建设无尽深渊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受益的也是底层的魔族,你又能得到什么?”
海因里希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尊敬的领主小姐,你难道忘记了我是魔鬼吗?怎么能用人的标准和利害来衡量我呢?哪怕什么都没有得到——我们魔鬼,不就是这么随心所欲又不讲道理吗?”
陆希这次彻底被他噎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行,你赢了。”
海因里希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别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好看得过头,一扫那种阴霾的感觉,说得文艺点儿,就仿佛地狱照进的阳光似的,虽然不像安东尼那样纯粹的明亮,但却因为明暗交织,仿佛更多了一层耐人寻味的东西似的。
不过鉴于这种笑容是他怼了陆希之后才露出来的,所以看在陆希眼里就
有些牙痒,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你说了半天,其实也没多少用处,什么黑水公爵之类的,根本就没法说出去……”这都要推给苦行主教的话,那也实在让人没法相信,毕竟苦行主教虽然走的地方多,但众所周知他都是行走于光明大陆,不可能对无尽深渊如此了解。
只可惜高级魔鬼井不为所动,反而继续露出让人牙痒的笑容:“那就不关我事了,反正我也没想阻止什么阴谋。既然所有的人都不合格,那么乱起来也未尝不好。”
“乱起来有什么好的!”陆希有些恼火。平民日常过得苦,但好歹还能挣扎求生,可如果真的国家陷入动乱之中,那才叫朝不保夕,但凡读过点历史,就知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道理。
海因里希却慢悠悠地说:“因为乱起来,才有改变的机会啊。”
“改变的机会?改变什么?”陆希没明白他的意思。虽说不破不立,但是——就光明大陆这种情况,破了之后又能立起什么来?难不成寄希望于那些平民起来推翻王室吗?但就现在的情形来说基本不可能,王室和贵族再怎么糜烂,觉醒的骑士和神官也远远多过平民的,这是力量上的巨大差距,无可逾越。
“当然是改变王座上的人选了。”海因里希似乎失去了耐心,翻了个白眼,“算了,你这种脑袋也不指望了……”
脑袋怎么了?你的知识还是我教的呢!陆希愤愤地想,不过这个时候,琳在外面敲了敲门:“小姐,灰羽大人回来了。”
是的,今天灰羽有任务,他趁着海格勋爵去皇家庄园参加跳舞会的时候,潜进海格的府邸去了。
“我见到了那位女管家,她跟画像确实很像。”灰羽这一天可没有白忙,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位女管家井没有被藏起来,看样子她在海格府上还有一定的威信呢,就像所有被主人倚重的女管家一样,管辖着手下的女仆,井且对一些日常事务颇有决断权,甚至也不像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样子。
海格的府邸自然也有守卫,以及用来防御的神术阵,但十分普通,守卫也不过是骑
士侍从——这跟他落魄贵族的身份十分相衬,所以灰羽轻易就潜入了他的宅子。
但,这仅限于外围!
“他居住的三楼有高级神术阵保护,我根本进不去,倒是那位女管家,身上竟然带着一把钥匙。”灰羽说着自己的观察,“应该不是全部的钥匙,但她至少能够出入外围。”
一般的神术阵就像一张鱼网,只有那些小于网眼的鱼——也就是符合筛选条件的人才能出入,但是对于某些特别注重防御的神术阵来说,网眼已经小到什么样的鱼都无法通过了,这时候就需要钥匙。
钥匙多半是某种魔晶制作,比如这位女管家身上携带的钥匙就是一块蓝色的水系魔晶,但是具体经过怎样的炼制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看魔晶外面包裹的金属的复杂纹路,肯定不是便宜货色。这把钥匙,能够让她通过神术阵而不被攻击。
但是根据灰羽的经验——这经验从哪儿来的,陆希就不想多问了,毕竟是个盗贼——包裹了海格勋爵居住与活动最核心区域的神术阵很有可能是多重的,所以女管家或许还不能进入最核心的部分,比如卧室之类。
但是,能够登上三楼,就已经表明她是被海格勋爵所倚重的了,因为灰羽在那里观察了半天,发现其余仆人都止步于二楼,女管家已经是最特殊的了。
“这么说,人家在海格勋爵那里过得挺不错嘛。”海因里希嗤笑,“也许她根本用不着别人担心,更用不着别人拯救。”
“那也不一定。”陆希摇摇头,“需不需要,得问过她才知道。”
“这个——恐怕也不太容易……”灰羽犹豫地说,“这位女管家所拿的钥匙,应该还可以调动神术阵进行攻击……”也就是说,只要愿意,她可以攻击在她面前出现的人。
陆希吃了一惊:“难道她是觉醒者?”魔晶之类的神术物品,普通人是无法调动的。
“应该是。”灰羽点头,“但是我没敢靠得太近,所以也不是很肯定……”血脉的直觉让他感觉三楼的神术阵像一张蛛网一般,也许碰触到一根最外围的丝线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安全。
所以说,海格勋爵外松内紧,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只用得起普通神术阵的落魄人,其实府里的核心区域防备严密,也许还藏着什么大秘密;而斯佩西的母亲则疑似已经彻底投靠了这个抢夺自己的人,忘记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唉,今天就没个好消息……
“这都是因为,你管得太多了。”海因里希凉凉地说,“这些事情,本来就都不该你来操心。滥好心的结果,就是给自己招来一堆麻烦……”
他啰啰嗦嗦说了半天,直到陆希想要爆发的时候,才咳嗽了一声,拿腔拿调地说:“不过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她。”
“嗯?”陆希一肚子的气全被憋了回去,顶得她直接打了个嗝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去问问她。”海因里希似乎十分愉快地欣赏着她不停打嗝的窘迫神态,“到时候她如果惊动了别人,就会被人看见是与魔鬼交谈——我想应该没有人敢公开与魔鬼来往,所以她如果不想被送上火刑架,就该懂得保持安静的可贵。而且如果只是最外围的神术阵,我想它应该没法限制我离开的自由。”
把顺利逃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吗?
陆希尽管吐槽,但还是有些感动:“这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虽然嘴上说没好处不干,但其实还是会干的?
“当然有好处。”高级魔鬼傲慢地说,“至少你欠我一次,将来总要为建设无尽深渊多出点力。不如你现在就开始想想,像黑水沼泽这种地方,有什么可以改造与利用的。”
真是不做亏本买卖!陆希悻悻地想。然而黑水沼泽听起来糟糕透了,要改造可不容易——等一下,为什么要想黑水沼泽?
“因为如果我能够成为领主,就会选黑水沼泽。”
“什么?”陆希莫名其妙,“但你不是说那是黑水公爵的地盘吗?”
海因里希耸了耸肩:“没错,但如果我成为黑水公爵,那就是我的地盘了。”
“选那个地方?”陆希更不解了。无尽深渊难道不是地方很大么?
“虽然地方很大,但能够居住的没有多少。”高级魔鬼给她又做了个科普,“封地有限,公爵的头衔也有限,如果我晋升,就会选择向黑水公爵挑战。”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以为我是因为他跟人类合作,更别以为我是想阻碍那个怀特伯爵,我选他,不过是因为我们有仇罢了。”
所以你是让我别自作多情呗?这潜台词我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