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想说的话已经说完,对两个姨姨拙劣的演技也无心再看,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郑父郑母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对不起!今天是我不懂事,影响你们一家人吃饭了。我就先走了。”
方雁南敛着眉眼,也不敢去看郑逸南,转身朝门口走去。
“南南,坐下来吃饭,这里也是你家。”郑父出言挽留方雁南,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方雁南闻言,站定,却并未转身。
两个姨姨心头皆是一颤,知道姐夫这是站在了小丫头片子那一边。
自从前些年自家男人与姐夫闹僵,姐夫对他们二人亦是不冷不热,不过是顾及与姐姐的伉俪情深,给他们留了几分薄面。
如今真要是为这事闹得颜面无存,只怕以后他们在郑家就无立足之地了。
倚仗郑家亲眷的身份,背地里得的那份荣耀与各种便利和好处,以后恐怕也捞不着了。
这二人齐齐盯着方雁南的背影,巴望着她性子能再烈一点,赶紧头也不回的一去不复返。
郑逸南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走过去扶住方雁南的肩,带她回到餐桌旁,沉着一张脸,冷峻的目光风一样从两个姨姨脸上刮过,这才轻按着方雁南的肩,与她一同坐下来。
父母在侧,他不敢造次,但那脸上却分明写着,要想掐死她,先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掐死。
两个姨姨相互对视了一眼,意味很明显,反正又没人能作证,就是不认账。
大姨望向郑母:“姐,我们真的没有说过这种话,是不是雁南开着电视机睡觉,迷迷瞪瞪的,给听岔了。”
王阿姨做了方雁南喜欢吃的清蒸鱼。
郑母拿起公筷,要去夹鱼腹。
筷子就要落下时,却转了个方向,挑了只鱼眼,放到方雁南的碗里。
“南南,不管你和逸南是什么情况,你都是我们的孩子。孩子受了委屈,心疼的是父母。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鱼目混珠能瞒得了一时,终究是长久不了的。”
郑母的这番话,将方才大姨对方雁南的训斥,尽数给堵了回去。
郑父一脸肃穆,声线依旧沉缓,但除了久居高位者的威严,更多了几分老父亲的慈爱。
“在自己家里还能让孩子受什么委屈?南南,你有话尽管说,我们给你做主。”
二姨胆子小些,不敢开腔了,用胳膊肘去怂恿她姐姐。
大姨梗着脖子仍嘴硬:“姐夫,我们就是没说过,你要硬是想护短,那我也没办法。”
“人在做,天在看,当初南南为什么突然从家里搬出去,你们真当我不知道吗?”
见这二人仍是一味抵赖,早就和郑母一同看过当日监控视频的郑父,低沉着声音怒斥道。
王阿姨红着眼圈,倚在厨房门边:“南南要是不搬出去,也不会出事。”
方雁南重新坐下后,就极力让自己的心坚硬并麻木着。
王阿姨的话像是一把小刀,把最关键处的衔接给挑断了,那一身的铠甲悉数散落。
方雁南的眼泪断了线般,一颗接一颗地砸在餐桌上。
溅起的泪花有如针芒,根根扎在郑逸南的心头。
*
回到自己家中,方雁南伏在沙发上,气吞声咽的又哭了一场。
直哭到气力消耗殆尽,几个月来如影随形包裹着她的憋屈感,才渐渐消退。
赤口毒舌最是伤人,说者只是放了个屁,放完就忘了。
遇到心大的人,用手挥挥,那股臭气也就随风消散了。
然而对抑郁症患者来说,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可能都是扎向他们的一根毒芒。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导致孩子流产,对于方雁南来说,这些恶言恶语大概也就不过是生活中的一粒老鼠屎,毁了一锅汤,还可以倒掉重熬一锅。
在方雁南还不知道自己患有抑郁症的那几个月里,毒芒已经如种子般埋在了她的心里。
意外流产,让这颗种子发了芽,吸收了她过去二十四年所受的嘲讽与羞辱,孕育出一只充满恨意的蝉。
发泄过后,蝉终于振翅飞走了,方雁南的心里却也空了一块。
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惘然无措。
今天的场面,闹到后来着实有些不堪。
两个姨姨并不知晓郑家的客厅里装有监控,又哭又闹的话越说越难听。
而郑母终究念及姐妹情义,在晚辈面前不愿将此事挑明。
方雁南由郑逸南扶着离开之前,姨姨们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把怨气全都撒到郑母声上。
说做了几十年的亲姐妹,她居然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们。
甚至搬出了早年过世的父母,来打压郑母。说她愧对父母临终前的嘱托,不但没有姐妹相亲相爱,反而合同外人欺负他们。
骂郑逸南的那些话,就更难听了。
说他色令智昏,为了一个满口妄言的女人忤逆尊长,搞得全家鸡犬不宁,大逆不道......
尽管郑家二老与郑逸南一力维护,但方雁南冷静下来之后,也自知今天这事确实是她失了分寸。
郑母很重感情,人上了年纪又格外念旧,这两个妹妹又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感情之深厚,自不必多言。
如今因为她,却令郑母这唯一的血脉亲情分崩离析。
而对郑逸南,方雁南更是怀了一份负罪感。
她不只是透支了郑逸南对她没有底线的宠溺。
如果没有郑逸南,她不会有机会,再接近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利用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所带来的罪恶感,比那些人对她造成的伤害,更令她难以承受。
*
郑逸南从回来之后,就沉默不语地站在窗边,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铺了一地的肃瑟。
方雁南自觉这份感情已无望再挽回,想要逃,却又心不甘。
她没有勇气直接抬眼去看郑逸南,目光循着影子,一寸寸,慢慢地挪到他的身上。
那个初相遇时,清逸挺拨,永远闲庭信步的身影,此时如不堪重负般颓然。
然而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是他给了她错觉,以为自己可以任由着性子,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逸南,你是在怪我吗?”方雁南问得很没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