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重阳节,郑逸南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些大闸蟹,带着方雁南回家陪父母过节。
刚推开院门,方雁南就眼前一亮。
院里的草坪上,除了养荷花的水缸,又多了数十盆菊花。
去年过重阳节,郑家只不过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今年这一变化,就显得分外隆重。
正在院里陪郑母赏花的两个姨姨,行头也是颇为隆重,满身珠光宝气的站在素容素衣的郑母身旁,却偏偏更衬得郑母风华高贵端庄。
见到方雁南进门,两个姨姨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就和说相声一般都是逗哏先开口一样,又是大姨率先搭起戏台。
“雁南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快来看花!这是胭脂点雪、这是绿水秋波、这是瑶台玉凤、这是二乔......”
“我认字的。”方雁南语气淡然,有些微的抗拒。
每只花盆里,都有毛笔字写的标签,夹于塑料保护套中,插在花盆里。
方雁南认识,那是郑父的笔迹。
自大年初四之后,两个姨姨再未见过方雁南。
此时见一向温顺有礼的方雁南态度冷淡,两人相视一愣,却也只当方雁南是尚未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未做他想。
大姨又道:“雁南,这些花都是你婆婆专门为了你买回来的,你看你婆婆多疼你。”
二姨接上话头:“雁南,这次回来了,可再别到处乱跑了,看把全家人给操心的,我这几个月都没睡过踏实觉。”
方雁南笑笑,目光低垂,藏住眼底掠过的一抹憎恶。
她不看人,只挨个看菊花,在一盆“清水荷花”前站定,眸中闪了一下。
“逸南,这盆菊花好看,掐下来,插花瓶里吧。”
大姨连忙阻挡:“不要!不要!这么好看的花,掐下来就死了,都是花钱买回来的,不要糟蹋了。”
郑逸南微愣了一下,一向惜物的小娘子,今日有些反常啊。
但他只是眉峰轻蹙了一瞬,旋即便舒展开来,不带犹豫的上前就要去掐了那盆中花,换得小娘子的欢喜。
方雁南却拉住了他,声音清柔地浅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那花是郑家二老待她的一份心意,方雁南原本就没想真掐。
她也不看花了,拿起鱼食罐,走到水缸前喂鱼。
方雁南往缸里投上两三撮鱼食,就站在那看鱼儿摆着尾,鼓着嘴的吃食。
几尾鱼儿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也不管闲缸外事,一派和谐安逸,消遥自在。
方雁南一缸接一缸的喂鱼,越走越远,只恨院子太短,躲不掉那些聒噪的声波。
她喂到最后一缸鱼时,王阿姨出来喊大家进去吃饭了。
郑母进门之前,回过头,目光忧疑地看了方雁南一眼。
方雁南站在水缸前,一撮接一撮的投鱼食,突然间把手里的半罐鱼食全都倒进缸里去,站那怔神。
郑逸南站在一旁只能看到方雁南的侧影,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只隐隐感觉到,方雁南在极力压抑着她近乎失控的情绪。
吃饭时,两个姨姨嘘寒问暖的给方雁南夹菜,她淡淡地回应,谢谢姨姨们的关心。
饭至半,王阿姨把蒸好的大闸蟹端上了桌。
大姨夹了只蟹,放到方雁南的小碟子里:“雁南,快趁热吃。”
郑逸南拿了过去,给方雁南剥蟹肉。
二姨又给方雁南夹了一只:“多吃点,雁南,把身体好好补补,赶紧再要个孩子,你看你瘦的,姨姨看着就心疼。”
方雁南从赏花时,心头就憋了一团气,且越蓄越浓,此时听到二姨的话,像被针扎了一下,“嘭!”怨气便收不住地泻了出来。
方雁南把刚掰下来的蟹腿放回盘子里,将盘子推至视线的角落。
“螃蟹是寒凉之物,劝人备孕多吃螃蟹,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别致。”
又声音凉凉的继续说道:“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大宅院里为争财产,要害人子嗣呢。”
方雁南这话说得狠,两个姨姨,及王阿姨和郑逸南皆愕然。
只有郑父郑母,好像已经料到今日会有这么一出似的,只是面色微微一变,顷即复又如常。
二姨放下筷子,瞪向方雁南,嘴角抽了几下。
“你这孩子是不是多心了?姨姨跟你无怨无仇的,害你干什么?”
方雁南冷笑一声:“难道不是您多心了,无怨无仇的就骂我德性不好,活着丢人现眼,恨不得掐死我吗?”
大姨怒目:“雁南,你说什么呢?你二姨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怎么不知道?”
方雁南不急不怒,稳稳道:“您多忙呐,自家的事都操心不完,还得惦记着翻腾别人家什么地方藏了些什么东西,哪还记得住这些?怕是当时骂我不要脸,长了副贱骨头,如果不是把肚子搞大了,逸南才看不上我的话,也都一并忘了吧?”
这下两个姨姨都炸了锅,面如肝色地争辩着,自己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当着郑父的面,二人有怒却不敢发,用眼刀一下下剜着方雁南。
郑家二老不言不语地旁观,等着他们辩出个孰是孰非来。
方雁南越沉静,这二人就越心虚。
最后二姨急了,去拉拢王阿姨。
“我们每次过来,王阿姨都是在的。王阿姨,你来做个证,我们有没有说过这种话。”
往常王阿姨也是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但今天她好像特别忙,洗洗弄弄,擦完流理台又洗抹布。
水流开得很大,把二姨说的话也一并冲进了下水道里。
虽是装着没听到,但王阿姨那抗拒的背影,已经足以表明了她的态度。
大姨看求助无援,此事再闹下去难以收场,铁青着脸,端起长辈的架势训斥方雁南。
“你这个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好不容易过个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你公公婆婆为了你又是买花,又是张罗这一桌子菜,你这么满口胡说八道的瞎闹腾,就不怕寒了他们的心吗?”
“就算你狠得下心来,你让南南以后还怎么有脸回来看望他父母?”
大姨这几句话,又狠又准,句句戳到方雁南的心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