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回顾李世民在位期间对佛、道两教的态度和政策。不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跳过。)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世民,是如何看待宗教的呢?
在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人们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的女人,长孙氏。
长孙氏小字观音婢,观音菩萨面前的婢女。
杨广是总持菩萨,她是菩萨面前的婢女。
不过,以当时她的家境来说,能成为菩萨面前的婢女,已经是高攀了,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作为大男子主义的代表性人物,李世民一生唯恐让长孙氏生气不愉快。
长孙氏信佛,李渊又在佛前为他祈祷,他信佛吗?
在李渊接受他的家族是李聃的子孙之后,他信道吗?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的政治人物,早年的李世民对佛道基本是两头不得罪。
后来做了皇帝,也是两方面的人都有,例如近臣中,萧瑀、虞世南、张亮等崇佛,房玄龄、魏征等偏道他都能一律包容。
就其本心而言,糅合了道家“清静无为”政治思想的儒家“民本”、“王道”理论对其施政影响最大。更为重要的是,道士们积极主动地参与了李世民夺取政权的秘密活动。
从历史上来看,道士似乎有装神弄鬼参与高层政治的癖好。
即便是好佛的隋文帝杨坚在夺取政权时,也有道士张宾、焦子顺“当高祖龙潜时,私谓高祖曰:‘公当为天子,善自爱。’”
隋末天下大乱,道士们更是上窜下跳,各找主人。东都道士桓法嗣投靠王世充,泰山道士徐洪客则寄希望于李密,时为道士的魏徵亦“进十策以干密”。
然而更多的道士看好李家父子,其中以楼观歧晖和茅山宗王远知为代表。
歧晖早在大业七年,即宣称“天道将改,当有老君子孙治世,此后吾教大兴”。
大业十三年李渊起兵至蒲津时,歧晖兴奋异常:“此真君来也,必平定四方矣。”于是改名平定,派道士八十余人接应,并尽观中粮以资助唐军。
李世民与道士们也没有少来往。
在平王世充的洛阳会战中,他与房玄龄微服拜访茅山宗第十代宗师王远知。
此人高干家庭出身,其祖为梁江州刺史,父为陈扬州刺史,见过陈宣帝,也与隋炀帝关系亲密。大业七年,在涿郡临朔宫会面时,杨广还执弟子礼。
不过老头虽与杨广打得火热,但私下也与李渊勾勾搭搭,唐兴后李渊因其曾密告符命而授朝散大夫,赐金缕冠、紫丝霞帔。
估计是皇帝和皇子们见多了,知道这帮人的痒筋何在,于是这次李世民来访,老家伙再次玩起密告符命的把戏。
史载,远知迎谓曰:“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在如实告知身份后,远知曰:“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
这个马屁可谓拍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也给他在与东宫即将白热化的权力争斗中贴上了天命标签。
可以想见,房玄龄回去添油加醋地在谋士和老粗们面前渲染一番,无疑会大大坚定大伙们跟着秦王混的决心。
另一个道士滑州人薛颐,曾被隋炀帝引入内道场。武德初年进入秦王府,也曾私下对李世民说:“德星守秦分,王当有天下,愿王自爱。”
武德最后几年李世民虎落平阳,困在长安被整成那个样子,部下也未离心离德,例如尉迟敬德宁可冒着遇刺风险也跟定他,张亮搞秘密活动被抓起来打得死去活来都没把秦王卖了。
这里面虽然有李世民个人魅力的因素,但道士们的洗脑也功不可没。
另一个细节也揭示出李世民与道士们来往是如何密切。
武德末,李渊下令不准秦王与房玄龄、杜如晦等接触。发动玄武门事变前,房、杜二人是化装成道士才潜入秦王府的。
由此可见,当时秦王府正常就应该是道士如云,以至于在这关键时刻多出个把道士都不会引起东宫探子的注意。
比较起来,当年曹丕用大筐丝绸把吴质抬进抬出,还被城管给突击搜查了一番,虽说有惊无险,也实在是太费事了。
李世民是个有恩报恩的人,对于为他夺权出过力的,无不关怀备至。
登基后,对王远知“将加重位”,但王远知“固请归山”,只好在贞观九年于茅山为他置太平观,并专门颁诏大大吹捧了一番。
对另一个劝进的薛颐,则授太史丞,累迁太史令,并在醴泉县九緵山为其置紫府观。
此外,贞观二年李世民还为衡岳观书额,请张天师惠朗度道士四十九人,又为桐柏先生王轨建华阳观。贞观五年,太子承乾有疾,道士秦英祈祷,建西华观。
佛教当然也曾为李世民出过力。
例如,与洛阳方面作战时,少林寺僧众就曾施以援手。
李世民也写了表彰信表明对佛教的爱护:“我国家膺图受录,护持正谛”,“德通黔首,化阐缁林,既沐来苏之恩,俱承彼岸之惠”。
但是相比道教,以法琳为首的佛教势力在李世民的私人问题上却站错了队,基本上偏向太子建成,因此不讨他的欢心也就很正常了。
然而,佛教思想却对李世民有一定影响。
如果说道家思想融入李世民的治国理念之中,那么佛教文化就融入了李世民的人文气质之中。
这是因为,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后,很快有所分化,面对下层民众以“地狱”、“来世”为核心概念进行宣传,而在精英知识分子中,则更多以玄奥的哲学思辨来吸引眼球。
无论是否信佛,作为贵族文人,必然不知不觉地受到佛学思想的熏陶。李世民虽然出身军事贵族,但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文人气质,而这气质中则有着若隐若现的“佛根”。
观李世民诗歌,一个有趣的发现是“空”竟然是这位少年得志的军政奇才诗作的关键词。
目前《全唐诗》录其诗九十吧首,直接以“空”字入诗的竟高达二十首。
例如,《重幸武功》:“瑞气荣丹阙,祥烟散碧空”、《过旧宅之二》:“叶铺荒草蔓,流竭半池空”、《秋日学庾信体》:“飒飒高天吹,氛澄下炽空”,《咏雨》:“朦柳添丝密,含吹织空罗”等等。
另一个频用“空”字的诗人乃是号称诗佛的王维:“空山不见人”,“夜静春山空”,“空山新雨后”等等。
最有代表性的乃是李世民的《咏兴国寺佛殿前幡》一诗。
“拂霞疑电落,腾虚状写虹。屈伸烟雾里,低举白云中。纷披乍依回,掣曳或随风。念兹轻薄质,无翅强摇空。”
在描绘了幡的千姿百态后,李世民一语道破:其本性无自,一切皆空幻。
很明显这是佛教中观论的“色即空”的思想。
此诗由幡之动而悟空理,虽然还没达到六祖慧能“非幡动、风动,人心自动”的牛逼境界,但也已远超俗见。
太宗诗文中不仅有怅惘的空幻,更有随遇自适、万物无常的思想。
在类帝王诗中,往往少不了自吹自擂、壮怀激烈,对已死或未死敌人的诅咒,以及对王朝武运长久的祈祷。
但李世民却在描绘当年情境后迅速转入一种“入定”般的境界:“一挥氛畛静,峰雾抱莲昏。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长想眺前踪,抚躬聊自适。”
没有赫赫武功,没有武运长久,也没有慷慨高歌,有的只是沉静、空惘和肃穆。
峰、莲都是佛教中常见的象征之物。
诗文中处处出现的此类思想痕迹,很难用一时的附庸风雅或故作高深来解释。可见李世民确实对佛教经典有过深入研读。
佛根也好,道缘也罢,一切个人偏好都要服从政治需要。
作为君王,李世民在《慎所好》中明确点出,为了国家利益,“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
因此,道教也好,佛教也好,只能是被利用与控制的对象。
武德九年五月,李渊下《沙汰佛道诏》后,佛教即将面临一场沉重的打击,然而也是命不该绝,转过月来玄武门之变爆发。
控制了政局的李世民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原则下,立刻取消了沙汰佛道的诏令,在以李渊名义发布的《诛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赦诏》
其中,特别指明:“其僧、尼、道士、女冠,宜依旧定”,以争取佛教徒的支持。
即位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也仍然继续利用佛教,对佛教表现出宽容甚至是礼敬态度。
他曾舍太和宫为李渊立龙田寺,舍通义宫为尼寺,下诏在各战阵处修建寺庙,追祭亡灵,敕令为章敬寺设斋行香,开译经馆翻译佛经。
当他施斋发愿时,自称“菩萨戒弟子”,“诚心发愿”,“惟以丹诚,归依三宝”。
他还一再下诏,要求各地“普度僧尼”、下敕颁发《佛遗教经》,要求京州官员人手一册。
当然,这种宽容和支持背后是高度警惕和严厉的控制。
例如贞观初即下敕,有私度僧尼者处死;此外还曾下令隋恭帝义宁元年利用改朝换代混乱之机私度的僧尼自首还俗,不出首者处死。
至于说以“对佛不敬”的名义禁止买卖佛像,实际上是限制佛教扩张,只能说是政治高招了。
然而佛教徒似乎并未看清他们的这位君王。
贞观五年,笃信佛教的歧州刺史张亮奏请在距长安一百多公里的扶风法门寺建塔,李世民应许,并将原拟兴建望云宫的建材用来建塔。
张亮又建议开启法门寺地宫,李世民同意后,在地宫中得到佛指舍利。这立即引起极大轰动,京城内外每天到法门寺瞻仰灵骨舍利的人多达数万。
为了表达虔诚,有人刺血洒地,有人烧头炼指,表现出狂热的宗教情绪。
佛教徒被这些表面东西迷昏了头,开始得寸进尺地试图染指皇权了。
贞观八年,有人上书,要求皇帝引十位高僧上殿,并以天子身分参拜,这不但是教权直接介入政权,更是要政权向教权低头。
李世民立即警觉起来,以厌恶的口吻向长孙无忌等人提起此事,并且提示背后恐怕有佛教徒的挑唆。曾当过道士的魏徵当即见机而作,引经据典,给了他充足的理由来反驳佛教徒的建言。
这一年,长孙氏身患重病,太子承乾提出扩大僧尼道士人数,以求佛祖保佑。皇后不答应,说:“佛道者,示存异方之教耳,非惟政体靡弊,又是上所不为,岂以吾一妇人而乱天下法。”
枕边人和贤内助的话,自然最能反映李世民的真实想法。
可以说,此时他对佛教的印象已经非常不好,只等发作的机会了。
另一件事情的发展也逐步对佛教不利。
武德年间,李唐皇族对自身门第问题非常敏感,他在贞观初年兢兢业业对内对外都取得显着成绩后,开始关心此事,试图利用政治手段彻底定局。
贞观五到六年间,他动议修订《氏族志》。
前后好几年,初稿出来,以皇帝之尊,竟然门第没有黄门侍郎崔干高,不由大为光火。
传统士族力量如此强大,社会门阀观念如此顽固,使得他不得不考虑再次利用宗教来做做文章。
由于南北朝以来的“夷夏之辩”仍为唐初社会流行思潮,李唐皇族为了洗清“胡族”之嫌,就必须通过尊崇本土道教来证明自己在文化上属于华夏本支,而“殊俗之典”、“异方之教”的佛教正好成为打击的靶子。
贞观十一年,他开始对佛教采取公开抑制政策。
二月,下《道士女冠在僧尼之上诏》,重申老子是皇族远祖,从治理国家的角度强调道教的重要,并大肆渲染了佛教的流弊。
佛教徒们立即作出强烈反应,聚众请愿,“时京邑僧众,咸诣阔庭上表”,带头人包括法琳、智实、法常、慧净等。
法琳这次学精了,知道皇室认老子做祖宗是认定了,于是上表说:“今之道士并是黄巾之余,本非老君之裔,妄托老君之后,实是左道之苗。”
试图把道教与老子割裂开来,使李世民只尊老子不祟道教。
李世民当然不吃这一套,遣中书侍郎岑文本宣谕说:“语诸僧等,明诏既下,如也不伏,国有严科”。
高压之下,法琳等人只好“饮气吞声”,而智实拒不奉诏,慨然道:“吾固知势不可为,所以争者,欲后世知大唐有僧耳!”
出头椽子先烂掉。
智实遭杖责流放,次年病卒。
此情此景,一众道士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益发受到鼓舞。
贞观十三年九月,道士们再次发难,矛头直指缠斗了数十年的佛教领袖法琳。
道士秦世英向朝廷告密,翻出武德年间老账,说法琳《辩正论》诽谤皇室始祖。
李世民新帐老帐一起算,立即逮捕法琳加以推问。
十月二十七日,刑部尚书刘德威、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侍御史韦淙、司空毛明素等进行审问,法琳辞气不屈。于是皇帝亲自出场,与法琳来回问答二百余条。
情急之下,老和尚口不择言,说皇室出自代北李,即阴山贵种鲜卑族达达这一系,译为唐言,即为李氏;而李耳属于陇西李。
并说李耳其父名韩虔,字元卑也就是天字第一号卑践货的意思,是个独眼、跋足、无耳的乞丐,终生娶不起妻,七十二岁时与邻里老婢私通,在李子树下生出李耳,始以李氏为姓。
法琳说皇室“弃代北而认陇西”,是“以金易愉石,以绢易褛褐”。
这些话句句戳到李世民痛处,于是勃然大怒,宣布处死,但缓期七天,让法琳念观音菩萨,看到时候能不能保佑他脑袋不掉。
七天后李世民遣人复审,法琳终于服软,拍马屁说:“七日以来,未念观音,惟念陛下”,陛下“子育恒品”,就是当今观音。
又捏准了李世民好名的软肋,说“陛下若顺忠顺正,琳则不损一毛;陛下若刑滥无辜,琳唯有伏尸之”。
李世民拿他没办法,再问他佛、道优劣,这次法琳回答称旨,于是顺坡下驴,免死流往益州为僧。
法琳委屈不已,路上作《悼屈原篇》,在赴益州途中病故于百宇关菩提寺。
法琳一死,佛教势力大挫,不得不接受了道先佛后的新秩序。
沙门的看门犬法琳去见光头祖了,李世民没有停下脚步。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亲朋故旧日渐凋零,尤其李渊去世、第二年长孙氏辞世后,李世民环顾四周。
虽然功业赫赫,但慈母早逝,两个同胞兄弟和十个侄儿死在自己手中,老父被逼退位后至死满怀戒心,不复当年融洽,人到中年又丧佳偶,爱女早夭,两个儿子钩心斗角,心情自非一般人所能体会。
道教虽然能教人长生不老和房中术,但对心灵的安慰还是佛教更加拿手。可以说,此时这位李世民难免会有一些佛家的情绪。
大约在贞观十五年前后,李世民梦见几年前去世的近臣、文学和书法好友虞世南,心头怅惘,颁下《为故礼部尚书虞世南斋僧诏》,很能说明他此时的心境。
“故礼部尚书文懿公虞世南,德行纯备,文为辞宗...申朕思旧之情。可即其家,斋五百僧,造佛像一躯。”
在梦见虞世南前后,李世民亲临弘福寺为已去世五年的长孙氏追福。
宏福寺乃是为其母亲穆太后所造,于是召唤几位高僧一起闲谈,“言及太后,悲不自胜,掩泪吞声。久而言曰:‘朕以早丧慈亲,无由反哺。风树之痛,有切于怀。庶凭景福,上资宾佑。朕比以老子居左,师等不有怨乎?’”
主持道意回答说:“僧等比者安心行道,何敢忘焉。”语气七分软又带三分硬。
于是李世民几乎乞求谅解一般说:“佛道大小,朕以久知;释李尊卑,通人自鉴。岂以一时在上,既为胜也。朕以宗承柱下,且将老子居先。植福归心,投诚自别。比来檀舍,佥向释门,凡所葺修,俱为佛寺,诸法师等,知朕意焉。”
这样一番自我辩解的话出自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宗之口,恐怕也是他意识到自己尽管身为帝王,却仍然不过是个凡人,生老病死皆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因此不得不试图向佛祖示好,以期增老父慈母和爱妻在幽冥之中的福分吧。
李世民心中有了这样的心理铺垫,佛教也就有了重生的机会。
贞观十八年,正在洛阳筹划解决高丽问题的李世民,接到了一道来自远方的上表,语气谦恭,充满期盼和忐忑。看到上表人的名号,他决定召见。
李世民想要通过玄奘的嘴巴了解西域诸国的民情、军事力量、地形等等。
于是,他派留守的梁国公房玄龄等人出城迎接。
史载数十万人涌上街头,其时“瑞云现于日北,团圆如盖,红白相映,当于像上显发轮光,既非绕日,同共嗟仰!”
为了得到的玄奘脑袋里的一百三十八国的资料和见闻,李世民不得不派出宰相房玄龄和太子左庶子许敬宗亲自出马。
玄奘答应给李世民写《大唐西域记》,但李世民必须帮他把带回来的经书翻译出来。
李世民妥协了。
但民间却以为皇室再次偏向光头教。
等李世民从辽东回来,不再是龙马精神的他,只好任由光头教再次兴盛起来。
自此,李世民到临死之前,没再干预佛道两教发展。
之后,尚且年轻的李治,既体会不到他父祖两代对待宗教的出发点,又没有得到李世民的明确指示,还收了一位声称弥勒转世的未来女帝,佛道两教彻底不知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