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的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将时间留给晏深。
哭吧哭吧,尽情的哭吧。
毕竟是一手教养他长大的亲爷爷,他没能亲自给老爷子阖上临终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没能亲身陪着老爷子走完最后一程……
哭上一哭,是他应该做的。
苏媚手指轻轻抚过眼尾,将溢出来的泪迅速擦干。
虽然她跟老爷子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长,无可否认的是,老爷子确确实实是偏爱她的。
同时也是他老人家给了她一块跳板,才让她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若非感恩老爷子,她当年也不会力排众议,威逼着沈家那些不肖子孙,必须得给老爷子一个体体面面的丧仪。
不多时。
晏深缓步走出,锋锐的眼眸里布满血丝,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苏媚看他:“节哀。接下来……”
她话音未落,直接被晏深一把捞入怀中。
“你干什么?”
晏深将头埋在她肩窝里:“嘘,先不要说话,让我安静的抱一会儿。”
苏媚稍微挣扎了一下。
晏深再次哀求道:“算我求你了。”
苏媚这才没有贸然动作。
她其实也没想到,带他来见老爷子一眼,竟会让他破防至此。
晏深紧紧的抱住了苏媚。
他恨不得将她直接融入骨血中。
毕竟这是他在港城唯一熟悉的人了,尽管也熟悉不到哪里去,但他在港城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苏媚。
在看见老爷子遗体的那一刹那,好像全世界都骤然安静,这世间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但在这一片茫茫天地中,苏媚在他脑海中的身形愈发清晰。
她帮他保留了至亲之人的遗体,让他还有机会能跟最亲的人见上一面……
他此刻心中对苏媚,既感激又歉疚。
良久之后。
晏深才缓缓松开苏媚。
“谢谢。”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苏媚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老人家不仅仅是你的爷爷,对我而言,也是一位极其值得尊重的长辈。为他做再多事,也都是值得的。”
苏媚话音刚落。
晏深就直挺挺倒下,倒在她跟前。
苏媚:……
事发突然,她都没来得及扶住晏深。
应该是情绪波动过甚,再加上这几天不吃不喝又没睡好,身体没能扛得住。
……
医院内。
晏深还处于沉睡中没醒过来,医生说了他问题不大,身体强健,只是缺乏休息,饮食不规律。
苏媚亲自守在病床边,一边补着今日份的公务。
病房外。
阿欢收到最新消息后,急匆匆走进病房。特意压低了声音,向苏媚汇报道:
“小姐,艾克里的雇佣军小队就在不久前已经全军覆没,但他侥幸逃脱,暂时失去踪迹。”
苏媚沉默片刻:……还真是命大啊。
杜祎使唤的那些人都非富即贵,能够从那么多势力的围剿中存活下来,爱克里是有几分本事的。
“继续追查他的下落,一旦有消息,随时汇报。”
“好的,小姐。”
阿欢离开病房后就下达指令,没过多久,又再次折返。
身后还跟着个燕念北。
“小姐,燕总说来探望老朋友,非得跟我一起进来。”阿欢心里突突的。
要命啊!她刚才在电梯口打电话,正准备去给她家小姐买饭。结果好死不死,直接遇上了出电梯的燕念北。
要说燕总吧,她是真佩服他的毅力!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坚持追求这么长时间。更加不可能在人家正牌丈夫回来之后,还上赶着过来探望。
为了第一时间内打探到她家小姐的信息,燕念北也不知道在她家小姐附近埋藏了多少眼线。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唉,何苦呢?
将燕念北带到病房后,阿欢很识趣的退出病房,还顺手将门关上。
对上苏媚的视线,燕念北顿时手脚都变得拘束。
“我之前去k国时间太长,集团里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所以耽搁了好些天,才来港城看你。”
他在跟苏媚解释,为什么这些天他不在。
苏媚疲倦的按了按眉心:“燕念北,你的行踪其实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虽然很伤人,但她说的是事实,而且之前她也不止说过一次两次。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哪怕是夫妻俩,都没有必要,事无巨细交代。
更何况她跟燕念北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短暂的合作伙伴而已,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顶多算半个朋友。
他又何必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没由来的堕了他c市燕总的是威名。
“他怎么住院了?”燕念北走到苏媚身旁,居高临下的站在病床边,指着晏深问道。
“受了点刺激。”
“想起来了?”燕念北心头一紧。
这得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能让一个大男人直接晕倒?该不会是想起来了吧?
“那倒没有。只是带他去看了沈家老爷子的遗体,他们祖孙俩生离死别,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总归是遗憾的。”
“他接下来决定留在港城?”燕念北心中危机的深重。
沈焰这个失去了记忆的狗男人,接下来如果一直待在港城的话,鬼知道他会不会再次爱上苏媚?
他反正是知道苏媚魅力的,这样的女人光是凭借着一张脸就足以引人注目,偏偏她除了美貌的皮囊之外,还有有趣的灵魂。
沈焰能爱上她一次,为什么不能爱上她第二次?
妈的!这狗东西要是留在港城,情况只会对他很不妙!
“是的。所以有件事需要拜托你,不要让人知道,他没有过往记忆。你知道的,一个有记忆的沈焰,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苏媚郑重其事的对燕念北道。
“可是能瞒多久?”
燕念北嗤笑:“一个人有没有曾经的记忆是很容易觉察出来的,跟他相熟的人,会发现不了?”
“再说了,他现在谁也不认识,万一遇上熟人,他只能两眼一抓瞎……”
“我会在旁边帮他。”苏媚淡淡道。
顿时,燕念北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媚神情淡漠:“最亲近的几个朋友不会瞒着,至于遇上外人,我会在旁边告诉他那是谁,帮他遮掩一二。”
“具体怎么操作,你不用担心。你只要答应我,不要将这个消息外传就行了。”
“我如果……”燕念北还没说完。
苏媚继续道:“我这不是在以私人交情麻烦你,而是想跟你谈合作。你如果不将此事外传,需要我给到什么条件才答应?”
“具体条件我们可以详谈,到时候报酬从晏深手里出。”
“你真要为他考虑得如此周详吗?”燕念北感觉自己心绞痛都快犯了。
“你看他这副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还很避讳你的死样子,你觉得你这样做值吗??”
“我是真的替你觉得不值啊!”
燕念北发自内心劝说苏媚,堪称掏心掏肺。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沙哑冷漠的声音。
“说人坏话,难道都不需要避讳一点吗?”
晏深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冷静的盯着燕念北。
“我只是昏睡,不是死了。燕念北燕总,我想你需要认清这一点。”
燕念北愣住:……妈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
你他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还有,燕总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当真让人觉得道德沦丧。这么上赶着当男小三?”
晏深削薄的唇似讥似嘲勾起。
燕念北瞬间血液倒流,整个人在瞬间几乎要爆炸。
“我?男小三?”
“你的身份都他妈早已经在港城被注销掉了,知道什么叫销户吗?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死户,以为自己还是苏媚的丈夫呢?”
“即使被销户,我的头衔也是她的亡夫。这位燕总,请问你的头衔是什么?”晏深淡定反问。
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他跟苏媚之间的关系,瞧见燕念北待在苏媚身边死缠烂打的时候,他心中也只是隐隐觉得不舒服,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现在他算是知道了……
原来是潜意识里,那种被戴绿帽的直觉。
燕念北气得跳脚,暴跳如雷:“只要苏媚愿意,老子也可以是她的亡夫!!”
晏深:??
苏媚:???
她现在脑子嗡嗡的,这两人貌似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了吧?为什么吵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离谱?
争着给她当亡夫,就这么光荣吗?
这是一个什么好头衔吗?
苏媚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可是她不愿意啊,不管你怎么死缠烂打,她一直都不愿意。啧……”晏深十分同情的说道,“你好惨。”
“我……”他妈!!用得着你同情!?
“够了,都少说两句,不要再吵了。”
苏媚适时站出来调停,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尤其燕念北,他根本就不擅长口舌之争。没发现自打晏深说出口的第一句话起,他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他根本就吵不赢晏深!
燕念北委屈得一批。
而晏深这个始作俑者,十分懒散的靠在病床上,勾唇给了他一个挑衅的微笑。
要不是苏媚在一旁按着,他能再次点爆。
“我不答应!我不要他的臭钱!老子就是要将他没有记忆,连自己老婆都不记得的事情,公之于众!”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沈焰是怎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燕念北气哼哼的。
苏媚眼眸微暗。
行,不答应的话,那她就需要另做准备了。
忍受威胁是不可能忍受威胁的,生意谈不拢,这是常有的事,做两手准备总归是没错的。
苏媚沉思片刻,眼神幽幽。
心里已经在考虑着要怎么做两手准备的事,燕念北一见她这神情就忍不住心里发毛。
刚才还挺硬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答应你的要求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难得请我办事。”
燕念北故作傲娇,就是想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他才不是怕苏媚,他只是……只是不想惹她生气。
“而且我是因为你才保守秘密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与他无关!!”
燕念北十分幼稚的用指尖指着晏深,非要跟他撇清关系不可。
对此,晏深不过呵呵冷笑了一声,完全不将燕念北放在眼里。
燕念北瞬间对他怒目而视。
不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发脾气!
不能在这时候无理取闹!
苏媚这没良心的女人,平时忙得跟狗似的,心态肯定颇为疲倦。他如果无理取闹,给她惹麻烦,她只会越来越觉得他不懂事,然后越来越嫌弃他。
就好比他曾经混迹花丛,差不多也是这样。
足够懂事的女人,才能得到垂怜,让他多放在身边一段时间。
而不够懂事的女人,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所以,他得做个懂事的男人,才不会被嫌弃。
可怜燕念北在此刻,竟然连自己曾经的经验都用上了,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燕念北既然答应了配合,苏媚也没打算让他吃亏。
当即就让阿欢送来文件,挑了几个能跟他合作的项目。
“你自己看看对哪个项目感兴趣,作为报酬,我会让下属跟你的助理对接接下来的工作。”
燕念北坐在她身旁,哀怨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凄然,“你确定我们之间非要弄得这么生疏?我都说了,我是看在你面子上,不为别的什么。”
坐在病床上的晏深,感觉蓦然间拳头都硬了。
他一个男人用这样矫揉造作的语气说话,恶不恶心啊?真是够了!!他简直觉得没眼看!
“亲兄弟都得明算账,该算清楚的还是得算清楚。”苏媚四两拨千斤,并不打算给自己欠这么大个人情。
燕念北心不甘情不愿地,随手挑了个项目。
看他那副姿态,仿佛送上门的不是钱而是债。
而且苏媚都不知道他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待在晏深的病房里,他又并不是很开心,只会觉得拘束。
偏偏还非得待在这儿。
就像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散发着独属于他的光芒,简直要将人眼都亮瞎。
债啊!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