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向晚的话虽难听了些,但却也提醒了陆离。
为了让自己的名师之路走得更加顺遂,陆离干脆跑到了隔壁王家,以讨教学问为由,整日赖在王承身边。
两人同是方明儒门下的学生,算是师兄弟,而在彼时,同门是仅次于姻亲的一种关系,甚至在某些时候,同门师兄弟比真正的亲兄弟还要亲厚。
所以,陆离慢说是去师兄家“求指教”了,就是住在王家,王承也不能把他赶出来,世人听说了也不会笑话陆离,只会说这对师兄弟感情真好!
好?好个屁!
王承很郁闷,自己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又是担心怀孕的娘子,又是心烦要来扬州的王家人,如今更多了一个黏在他身后的师弟……烦得他好想把陆离踹出去啊踹出去!
偏还不能!谁让自己是他倒霉的大师兄呢。
“好了,表兄不要生气了,我看他也是没法子了,这才求上咱们,你呀,没事儿的时候就给他支几招吧。”
谢穆青见王承烦躁不已的样子,不禁好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紧张,柔声劝慰着。
对于京城定国公府的事儿,谢穆青也听说了些,而且前些日子,他们一行人刚刚路过京城,着实见识了不少京里的新鲜事儿。
比如延恩伯府的庶子媳妇为了伺候婆母而累得流产啦,什么前辅国公府几个嫡子闹分家啦,什么定国公府婆媳大战、要给次孙/次子定亲事啦,诸多豪门恩怨,竟成了市井闲人的谈资。
让同时出身世家的王承和谢穆青也忍不住咋舌:这几家,还真够乱的啊!
而陆离恰是出自定国公府,还悲催的排行老二,俨然正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这对婆媳争斗的焦点呢。
因着陆离和谢家有些关系,谢向荣便多打听了一些,才知道了陆离在陆家的处境。所以谢穆青才会说陆离是“没法子了”。
是呀。遇到偏心到脚底心的祖母,还有个堪比仇敌的亲生母亲,陆离没有长成大变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呢。
想到这里,王承忍不住同情的点点头。“娘子说的是,这陆小子也确实可怜了些。”在某些地方,竟与当年的他有的一拼呢。
算了,既然都是不受家族、不受父母待见的可怜娃儿,又是老师的关门弟子,王承再多的火也熄了,决定好好对待师弟。
第二天陆离准时来王家报道的时候,看到王承的笑脸,陆离非但不喜,反而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问:“师、师兄,您、您没事儿吧?”
别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可亲?
“……”王承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没好气的说:“我能有什么事儿?哼,我好着呢!”
看到王承又恢复了横眉冷对的模样。陆离却安心了,笑嘻嘻的凑上来,“好?不见得吧,小子我可是听说太原那边有亲戚来扬州呢。对了,师兄,您说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陆离不是故意找茬,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名士王承到底是如何应对那些有所求的冷漠族人。亲眼所见的,绝对比听来的更能增长见识呢。
王承是什么人呐,哪里瞧不出陆离的小心思,故意装着听不懂的模样,“他们啊,自然是来参加我宝贝弟子的婚礼!”
陆离的嘴角直抽抽。心说,王师兄,您还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想当初,连您的亲事王家人都没有过问,他们又怎会不远千里的来参加您弟子的婚礼?
说句不好听的。或许王家人根本就不知道您王齐光收了个盐商子做学生呢。
这次陆离猜错了,王承的堂兄和侄子,还真是打着“参加谢向荣婚礼”的旗号来扬州的。
而且,王家不但知道王承收谢向荣做弟子,还知道王承的妻子谢氏与谢向荣是姑侄关系呢。
倒不是说王家改了性子,忽然关心起王承这个“弃子”来,而是另有原因。
“还能为了什么?哼,不就是为了前两年我与自清一起编撰的那套新注四书嘛!”
外人不在的时候,王承小夫妻提及王家人的真正来意,不禁火气上涌。他就知道,家里的那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没有好处,哪个还记得他王承是死是活?
谢穆青半躺在南窗下的贵妃榻上,秋日的阳光不刺眼却照得人暖暖的,她怀孕后,每天下午都喜欢在这里晒晒太阳,而后再眯上一觉。
眯着眼睛,谢穆青嘴里还含着小块的苹果,细细咀嚼着,待将苹果吞咽下去后,她才悠悠的说道:“不止,他们应该还看重了堂兄兴办的自清书坊和藏书楼。”
话说五年前,谢嘉树高价收购了好几间零散的小作坊,而后整合为一家专门的印书作坊,除了偶尔印制一些坊间的传奇话本,大多时候都是在印制正经的书籍。
比如四书五经等经典书籍,还有一些科举必用的书,以及一些少儿启蒙的读物。
其中最初的少儿启蒙读物,皆是由谢向荣这个扬州神童亲自总结、编撰,为了提高这些启蒙读物的含金量,谢向荣更是将自己平日的读书笔记、批注手札等物一起刊印出来,随着这些启蒙读物一起发售。
谢向荣是什么人呀,十岁考中秀才,还是连中小三元,就是在文风鼎盛的江南,也称得上小神童的人物。
他平日读书用的笔记、手札又岂是一般俗物?
而且吧,这年头读书,都讲究个“敝帚自珍”,普通书籍都不外借,更不用说这种带有总结、心得性质的笔记手札了。
可以说,这套书籍刚一上市,便引得一干要考童子试的学生们的哄抢。
谢家的自清书坊更是一版再版,只这一套书籍就卖出了上万套。
这可不是有义务教育的后世,彼时识字率低,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半文盲、文盲,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仅扬州一地就卖出上万套,绝对称得上奇迹了。
而缔造这一奇迹的人便是谢向荣。
随后,谢向荣投到王承门下,王承原就是个学识渊博的人,读的书何止只有万卷,他的心得和批注更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准。
像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一样,王承虽是洒脱的名士,可也不能免俗,他也想把自己的思想、把自己对经典教义的观点记录下来,刊印成书,而后广布天下。
谢家有平台,王承有才学,两下里一拍即合。
王承将自己多年来批注的四书五经全都整理出来,然后集结成册,正式投入印制。
与谢向荣出书不同,王承的影响力不仅局限于扬州一地,而是遍布大江南北。
想当年他的一卷《新注论语》曾轰动一时,那时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四岁少年。现在呢,作为一个海内闻名的名士,沉寂十五年的王齐光再度出山,就连京城的一些名儒、大儒,也都纷纷而动,四处打听消息。
待书籍印出来后,刚刚运抵京城的书铺,便被等候已久的读书人抢购一空。
买到书籍的人回家细细研读,深为王承的新思路、新想法而折服,一时间,赞誉无限。
齐光先生的大名再度被世人传颂。
面对如此情况,王家岂肯坐视不理?
只是两年前,就在王承和谢向荣这对师徒风光正盛的时候,王承忽然表示要领着学生去游学。
待王家家主决定给王承写信的时候,王承早就带着妻子、学生,一路逍遥的游山玩水去了,想要给他送信,连个明确的地址都不知道,着实让王家主扼腕不已。
如今好容易打听到谢向荣要成亲了,那三个四处乱逛的人应该会回扬州,王家家主没有犹豫,立刻派出家族中最善言辞的王乾父子赶赴扬州。
这边,王承他们刚刚到扬州没几日,王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且算着日子,应该能在谢向荣婚礼前赶到。所以,王家人才会以“参加婚礼”为借口。
王承面沉似水,冷声道:“哼,他们好大的胃口!”
自清书坊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印书的作坊。可谢家耗费几年心血建立起来的藏书楼就不同了,那里存放着许多谢向晚命人四处搜罗来的古籍、珍本。
这些书大多是南北朝、隋唐时的藏书,据说早已毁于战乱,但没想到还是被谢家人“找”了出来,专门建了栋藏书楼用以收藏。
谢穆青和王承都曾经去藏书楼看过那些书籍,他们发现,这些大多都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书籍,市面上早就不见踪影,随便拿出去一套都能在文化界引起轰动。
而这样的宝贝,藏书楼足足有上百套。其价值根本无法估算。
就是王承,也只能满心羡慕的去借阅一二,从未想过据为己有,可王家居然……
王承用力咬了咬牙,恨声道:“自清是我的学生,谢家是咱们的姻亲,我断不会让他们吃亏!”
谢穆青点头,“表哥说的是,我们决不能负了堂兄一家。”
……
八月初六,宜婚嫁。
谢嘉树特意请了神算子核算了吉日吉时,确定今日乃是整个八月最好的一天。
跟周老爷商定了一番,谢家定下这日为长子娶妻。
ps: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