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丈的堂弟和堂侄要来扬州?”
天香院的书房中,谢向晚正在校对刚刚默写出来的一卷古籍,听了小八卦暖罗的汇报,放下了手里的一沓稿子,略带诧异的说道,“不是说王家早就与姑丈断了关系?当年姑母和姑丈成亲的时候,王家都没有来人呢。”
暖罗垂手立在书桌旁,听了这话,闷头想了想,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只是听隔壁王家的下人说,姑老爷看了信后,脸色很不好看。后来跟咱们姑太太商量了一番,也没有个结果,甚至都没有吩咐下人准备客房。”
这是不准备迎接客人的节奏呀。
谢向晚沉吟片刻,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事儿的时候多去隔壁转转,有什么情况,定要立时来报我!”
姑母现在身体特殊,谢向晚不想让人打扰她养胎。
而王家——
谢向晚摇摇头,不禁想起了王承的苦逼身世。
说起来,王承出自太原王氏,母亲亦是出自名门柴氏,原是极尊贵的人儿。
只是他出生的时间有些不太对。
这事还要从王承的父母说起,王承的父亲是家里的嫡长子,从小被家族重视,学业什么的自是备受关注。
而王承的母亲柴氏却是家中的嫡幼女,自幼受父母宠爱,性子不免骄纵了些,且接物待事也比正常的宗妇少了些气度。
时间久了,夫妻两个难免闹矛盾,柴氏又因个性和能力问题,在婆家颇受了些委屈。
两家都是望族,不存在谁强谁弱、谁碾压谁的情况,最后,夫妻两个以“和离”而告终。
而王承便是柴氏归家后两个月才被发现的。
那时,王家已经开始为王承的父亲选新的妻子,而柴氏也准备开始再嫁。
但王承的到来。打乱了两家的计划,王承的父亲很是生气,好好一个未婚妻就这么没了,恼怒之下。甚至怀疑王承不是自己的孩子。
而柴氏呢,比前夫更生气,因为王承,她的贞洁都遭受了质疑,再嫁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是以,她对腹中的孩子暗恨不已。
若不是两家长辈还有理智,拼命拦着自己的孩子,没准儿王承早就被一心怨恨他的父母弄死了。
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王承从一落地。就注定遭受冷落。
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王承便被生母丢回了王家。
而王家呢,正在欢欢喜喜的给王承的父亲娶妻,全家的关注点都在喜事上,没人关心王承这个还未满月的孩子。
幸好王承的乳母良善。可怜这个有父母等于没有的孩子,哪怕王家无人在意,她也全心护着他,直至他长大。
后来,王承天资聪颖,在半文盲的乳母教导下,竟也表现得非常出色。这才引起了王家家主、王承祖父的注意,将他从角落里放出来,亲自启蒙,而后送他去家学读书。
有了专业人士的指点,王承的学业简直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家学的夫子激动之下。不止一次的跟王家家主称赞,说王承是神童、是天才。最后更是遗憾的表示,自己才学有限,已经教不了这个孩子了。
王家家主闻言,愈发看重王承。亲自送他遍访名师,最后投到了当世大儒方明儒门下。
王承也没有辜负祖父的器重,年仅十四岁便重新注释了《论语》等经典,顿时引起轰动,人人争相阅读,一时洛阳纸贵。
王家的声誉也跟着大涨,王家家主高兴得立时开了祠堂,将仕林追捧的那本由孙子编注的《论语》供奉到了祖宗的灵牌前。
王承头一次得到家族的如此看重,小小少年很是开心,他以为,过去家里不重视他,只是因为他不够出色。
如今他总算有些成就,家族便又重新接纳了他,真好!
少年立下目标,以后他定会更加努力,为家族增光,让父母以他为荣。
但没过几年,聪明的王承却发现,不管他怎样出色,父、继母、兄弟依然不把他当做家人来看,甚至,他表现得越出色,父亲和异母弟弟看他的眼神越冰冷。
王承伤心、难过,但很快就想开了,“父亲不喜,还有祖父呢,还有家里的其它人呢,我只要做得够好,他们定然会加倍的重视我……”
可很快,这个美梦也打破了。
王承喜欢上了谢家的小表妹,但祖父不许,理由很充足,谢表妹六亲死绝,娶了她不会有任何助力。
祖父给他挑选的妻子人选,要么是人丁兴旺的旧姓世家女,要么是家中长辈位居高位的权臣之女……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让王承感觉到,自己的婚姻在祖父眼中,只是一场利益的交易。
与感情无关,也不是以什么幸福为基础,两家之间只有赤果果的利益。
王承的堂兄弟们也都纷纷劝他,让他要以家族为考量,让他不要只顾着自己而忘了家族的恩泽,让他……
王承彻底想明白了,王家,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祖父也好、堂兄弟也好,那些叔叔伯伯侄子侄孙,他们只关心一件事——他,王承,到底价值几何?!
王承渴望被家族认可,被家人重视,结果却成了被家族随意利用的棋子,这让他很是气愤、心寒。
但这年头,孝字大如天,祖父对王承,不只是长辈,还有抚育、教导的恩情,王承的良心也不让他做出忤逆长辈的事儿。
可他又不甘心,不想被家族利用,不想被当做棋子,他是聪明的王齐光,所以——
“王先生做了什么?”
谢家大宅的玻璃花房里,陆离和谢向安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放着茶水、糕点、果品若干,谢向安正把从谢向晚那儿听来的故事讲给陆离听。
陆离越听越感兴趣,见谢向安说得口沫横飞,还体贴的给他斟茶倒水。
谢向安很享受这种感觉,似模似样的端起茶盏轻啜两口,而后在陆离的催促声中,愉快的说道:“王先生多聪明呀,只几天便想出了法子。”
说着,他又顿了顿,肥嘟嘟的下巴朝点心碟子那儿扬了下。
陆离瞪了他一眼,伸手摸起一块玫瑰蒸糕塞进谢向安的小嘴儿里,恨声道:“快吃,吃完快说。”
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拳头,威胁意味儿十足。
谢向安鼓着两个腮帮子,用力咀嚼着,好一会儿才把蒸糕吞咽下去。
结果吃得太急了,他还给噎住了,噎得他直瞪眼。
陆离气急,但还是给他斟了碗茶,这次不敢再催了,叮嘱道:“慢点儿,别呛着了。若是你被块蒸糕噎死了,你阿姐还不找我报仇啊!”
那个胖丫头,长大了,武力值也跟着飙升,就是允文允武的他对上,也要打个平手咧。
谢向安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茶,咧开小嘴儿,呵呵傻乐,“陆大哥放心,我、我小心着呢。”
陆离不说话,只狠狠的盯着他。
谢向安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卖关子,乖乖的吐出答案:“王先生‘名士’了!”
陆离皱眉,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名士’了?”
谢向安扬起眉毛,将从姐姐那儿听来的话原模原样的转述给陆离,“就是王先生辞官不做,直接做名士去了。”
陆离还是有些不解,“这拒婚和做名士有什么关系嘛?”
起初他还不明白谢向晚为何要将王先生的故事给他听,但当他听到王承心系小表妹、家族却让他另娶旁人的时候,陆离便明白了。
之前他曾经为自己被逼婚的事儿向谢向晚问策,谢向晚现在讲这个故事,估计是想让他从故事里寻找法子。
可问题是,谢向安这个小肥仔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到现在也没说到点子上呀。
谢向安抬起胖成好几层的小下巴,得意的说道:“哎呀,陆大哥,你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出来?我且问你,何为名士?”
陆离一怔,暂时忘了小肥仔的那句“你真笨”,沉思片刻,道:“之所谓名士者,其风流可知矣……非所能通物方,弘时务也……直白说,名士,多为恃才方达、不拘小节之人。”
等等,陆离眼前一亮,不拘小节,视世俗为无物,放浪形骸,放荡不羁,更是所谓真名士自风流。
陆离终于明白了,他哈哈大笑两声,用力拍了拍面前的小几,大声道:“没错,名士,哈哈,名士好呀,从今儿起,小爷我也做名士去!”
同样一件事,凡人做了就是不孝、下流,而名士做了却是洒脱、风流。
好好好,做名士好,只要他也“名士”了,就算是拒婚,也不会落下什么骂名,反而会得个真性情、自风流的美名呢。
陆离的一番大笑,着实让谢向安吓了一跳,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怯怯的问道:“陆、陆大哥,你、你没事儿吧?”怎么像是发了癔症一样呢。
陆离笑得畅快,心情更加畅快,他摇摇头,“无事,无事,哈哈,我现在好得很啊。”
谢向安记着姐姐的嘱托,又加了一句,“陆大哥,姐姐说了,让你注意分寸,别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做不成名士,反而成为‘死士’……”
陆离:“……”这个毛丫头,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ps:二更。那啥,有句话忘了跟大家说,现在补上:亲们,中秋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