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在政治上的第二个问题是虐杀大臣。其中,有一年八月,一口气连斩熊文灿、祖宽等三十六名大臣。其中,名将祖宽在剿匪时立过大功,一杀了之。
“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为最劲,杀贼亦最多”。
崇祯这一生到底杀了多少大臣,已不可考证。因为,李自成入京后,一顿搜刮加一场大火,很多档案被烧毁。
已知的,朱由检一共杀了七个兵部尚书(加街的不算),总督级别的十一人,巡抚十二人。在朝堂上,朱由检动辄就是严旨申斥、革职查办、斩首弃市。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若是杀人能解决问题,那天下还有什么难事。该杀的,不该杀的,他都杀了。
卢象升、孙传庭是后来大臣中,少有的肯为他卖命的人。
结果,卢象升阵亡八十多天后,其遗体才被安放入棺。卢象升的家人二次请求朝廷抚恤,朱由检不肯。和卢象升一样,孙传庭死后没有被封赠谥号,也没有被厚葬。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朝廷开武举,无人来报名。为什么后来再无人肯勤王。为什么后来朝堂上再无人敢提议。大家是真怕了。
毫无疑问,朱由检杀大臣数量之多,先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纵有英雄豪杰,亦寒心之!
朱由检实在是苛刻寡恩,不知奖惩为何物。
第三个是整治腐败的问题。当时的腐败已经触目惊心。
向农民加派辽饷九厘,可能地方小吏实际上收的是二十厘。户部发出百万军饷,几经转手,真正发到士兵们手中的可能只有一半。
韩一良曾给他上过《劝廉惩贪疏》。朱由检看完,也曾跃跃欲试。结果是提议人韩一良反被革职。一场整顿贪腐的计划成了一场笑话。
到了后来,朱由检常常让百官捐助。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此风屡开,与卖官无异,还能如何治腐。
诚然,以当时的形势,就算明君在世,治腐也难。但做总比不做强。杀两个巨贪之官,起码能风清一时。而朱由检身边巨贪的大僚多得是。
朱家王朝还是太厚爱宗室,而又太薄大臣。一个十岁的辅国将军,对国家无片瓦之功,然其年俸已达800石。而朝堂之上,一个五十多岁的户部尚书的年俸也就732石。
天下辅国将军何其多,然户部尚书仅一人也。
如此奇葩的俸禄制度,纵然酷刑以待,又如何能堵住贪腐之风。
混到正二品的海瑞尚不能养家糊口,底层的小吏该怎么办?底层的士卒又怎么肯舍命杀敌?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就身边的家奴,皇帝也视为自出。一个宫中大太监的四岁孙子,居然能够凭借军功封侯。倘若你是其中一名守边将领,心里该会如何去想?
赏罚不明,百事不成。
第四个是外交问题。朱由检先是与林丹汗交恶,断送了两方再合作的可能。接下来又停了朵颜三十六部的抚赏,硬是把蒙古诸部推到皇太极的面前,帮助其成为蒙古共主。
最后最后,朱由检一直战和不定,多次拒绝皇太极提出的议和,强行两线作战。能够团结的力量全部推开,有利于形势的外交举措一件不干。
第五个问题是诿过、甩锅。关于剿匪,杨鹤提出招抚为主,剿灭为辅,朱由检是同意的。最后因为朝廷只发了十万两白银招抚,导致抚局失败。愤怒的朱由检将杨鹤流放千里。
关于议和,陈新甲奉君王之命,把事谈成了。只因提前事泄,朱由检将陈新甲斩首弃市。
所有事情都是朱由检拍板定的,稍有不顺便推责给手下。敢情是谁去干谁死的节奏。
第六个问题是气量太小,疑心太重。朱由检刚上台,先是疑心宦官集团,血洗了阉党。接着怀疑派去节制武将的督师、总督,杀了一个又一个,换了一批又一批。
又怀疑文官集团结党,制约他的权力,换人如走马观花。最后怀疑武将集团,大量派出宦官去军中制衡。
“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
气量太小,重罚而轻赏。畸形的疑心病和肺狭窄,最终导致君臣离心离德,渐行渐远。
第七是死要面子,忌惮言官。朱由检是严重受到程朱理学影响的人。他这一生都不求实际,被理学道理所绑架。
他潜意识里,就认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一有不顺,便杀大臣泄怒。和大清议和,向南京迁都,这两件事,朱由检内心里是想的。但又和他长期接受的教育相违背。
朱由检特别希望大臣们主动提出来这两件事。这样,他就不受道德的谴责。今他失望的是,言官们纷纷指责,说的话特别难听。特别是光时亨对南下迁都之事极力反对。
李明睿曾问道,“唐再迁而再复,宋一迁而南渡,诸君何所疑而讳言迁乎!”
而在多次廷议上,光时亨这样反驳的,“如宗庙社稷何!如十二陵寝何!……从来国家退一步则失一步,封疆守一日则存一日,是以先帝千秋大烈……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
字字见血,一般人接不住光时亨的舌剑笔锋。最后,南迁之事在无休无止的争议中失去机会。一提南迁,骂声一片;一问战守,无人回答。
愤怒的朱由检终于说出那句名言,“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也”。
可笑的是,这位力劝朱由检“国君死社稷”的光时亨,在城破之时,率先投降李自成。
“给事中光时亨力阻南迁,致先帝身殒社稷,而身先从贼,为大逆之尤。”
第八是极其吝啬,不发内帑。朱由检确实很节俭,对自己节俭,对别人更节俭。平时不舍得用内帑去赈灾、发军饷、修水利,到大难临头时依然极其吝啬。
但吝啬的君主历史上很多,像萧纪、李适、萧宝卷等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名君”,不但是朱由检的个人专利。
北京外城破那一天,在死亡的威胁下,朱由检顿悟了。他恨透了那帮满嘴道德的伪君子,同时也对多年受的理学教育全面否定。
那一刻,什么恻隐之心、什么仁义礼智、什么尊嫂孝母,朱由检全都不要了。后宫里,朱由检挥剑如雨,血流成河。朱由检,他终于疯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浮了出来。
说完朱由检执政的不足,再说他的忧点。第一是节俭。
节俭是一种美德,但不是君主素质的必选项。如果国家治理的好,天天吃龙虾,喝名酒,又何妨,差这三瓜两枣吗?只要不过于浪费即可。
只可惜朱由检自己节俭,大夏皇宫可一点也不节俭。每年,大夏皇宫开支高达400多万两。
第二是勤奋。这可能是朱由检唯一的加分项。但他努力的方向根本不对。好比,本来目标是向西取经,结果面朝大海,一路向东。南辕北辙,淹死在海里是必然的。
奔跑之前,首先看看脚下的路,走的对不对。没事在泥泞里瞎几把打滚,累己也累人。
第三是气节。朱由检自杀这事,后来被理学家捧得太高了。站在国家利益层面想一想,朱由检投降李自成好,还是拒降自杀好。
投降李自成,承认大顺政权合法化,南明的军阀也就降了。国家基本上属于一个统一的整体,除了四川的张献忠。
拒降自杀后,南明群龙无首,各自立帝,个个争那从龙之功,国家属于分裂状况,如何齐心御外敌。诸君请细品!
朱由检自杀,有利他个人私德,可对国家统一可是弊大于利。
说完朱由检,再说朱家王朝倾倒的原因。一般的结论是,“大夏之亡,始于万历,终于崇祯”。
这话不完全对。从大夏建国之初,各项制度就很有问题。
朱重八立国有功,治国无能。
他制定的宗室、俸禄、军户、海禁、户籍、废丞相、重农抑商、八股取士、发动文字狱、复辟殉葬制、贬孟子鼓吹理学、印的那些破宝钞等等。哪一项不是胡乱设计的。
朱重八是一个试图复古的逆潮流者。
关键是,朱重八还留下遗言,告诫子孙,“凡我子孙,钦承肤命,勿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所以问题的核心只剩下最后一个,要不要改革?如果不改革,是不是应该回到三皇五帝的奴隶时代,还是重新过上山顶洞人的石器生活?
文明的核心在于后浪拍死前浪。
从万历起,由于土地兼并的加快,最底层的农民处于被过度剥削的状态。一旦金字塔的底层被掏空榨干,大厦焉能不倒。
国家机关除了公共服务、军事等职能,还有一个重要职责是调和阶级矛盾。如何去调和,主要是通过二次分配,比如赈济贫民,将大地主过多的土地收回国有,重新分配。
然而朱由检在调和矛盾方面,一事不做,反而征三饷,极力维护宗室、地主、富商利益。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既然朱由检遵训祖训,拒绝改革,那自然有人帮他改。
起义也是一种改革,同时也是最坏的改革。特别是张献忠是真狠啊,一路血洗朱家宗室,驱逐地主。这种改革很无奈,也过于血腥,严重破坏经济。
朱由检实亡于泥古守旧。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世应深思。
政治说白了就是让支持你的人越来越多,反对你的人越来越少。显然,朱由检和政治可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两者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
崇祯十一年三月十九日上午,正阳门缓缓打开。刘宗敏指挥大军进入京都内城。
中午时分,李自成也入城了。在承天门下,李自成一箭射去,那个挂着“奉天承运”的牌匾掉了下来。
太监栗宗周、王之俊慌忙将朱由检的三个儿子,交给李自成。兄弟三人身穿平民旧衣,帽子上贴着“顺民”两个字。李自成并不为难他们,好言安抚,劝他们不必害怕。
“今日即同子,不失富贵”。后来,李自成没有食言,封太子朱慈烺为宋王,封朱慈焕为安定公,朱慈照亦被封公爵。
进入后宫后,李自成看到一地尸体和重伤的袁妃,不禁叹息,令太监将袁妃扶回原宫,继续扶养。
但是最着急的是找不到朱由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自成下令,全城搜索,务必查明朱由检下落。
“有能出首者赏黄金一千两,隐匿者诛其家!”
两天之后,终于在煤山找到朱由检的尸体。李自成让人将朱由检和其皇后周氏的尸体,停在东华门外示众,并强令三千多大夏官员前去观望。
这算是公告天下,宣布朱由检死迅。
“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
树倒猢狲散,这三千多官员对朱由检,看来实在没有太多感情,甚至厌恶之。朱由检夫妻的尸首暴露东华门外,官员们无人收敛。
太监慈有芳实在看不下,出资买了两口薄棺,将夫妻两人简单殡殓,但没有入葬。
后来,李自成觉得不妥,但也只是派原礼部主事许作梅负责给朱由检夫妻下葬,而且又没给许作梅下葬的钱。
许作梅无奈,只好到处求人,终于凑够钱,将朱由检夫妻匆匆简单下葬。
李自成入京之后,开始尝试着接管朱家天下,准备在北京正式称帝,也干了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比如,宣布钱粮三年免征;废止臭名昭着的东厂和锦衣卫;精简宫中宦官,只留下一千太监。
但总的来说,李自成入京之后,臭棋连连。为什么这么说呢?
先来回顾下当时的天下形势。李自成当时确实是拥军百万,但他的内部并不稳定。李自成吞并了很多起义军残部和收编了不少大夏降将。
大夏降将中,势力比较大的有姜镶、王承胤、白广恩、牛成虎、郑嘉栋、左光先、陈永福、马科等人。
这些人可都是曾和起义军打过仗的,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降,心中未必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