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虽然春天已经来了,但这一天意外的冷。一大早,垂拱殿外,直殿监的一名小宦官还是一如既往地打扫庭院。
这名小宦官叫吴江生,刚好十五岁,半年前刚入的宫。本来今早打扫的这一班的宦官,应该是三人。但不知为何,那两个没有来,只有吴江生一人打扫着空荡的庭院。
但吴江生并不为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而生气,对他来说,能够入宫当差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皇宫里能够吃饱,他实在怕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
“咣”,垂拱殿里突然传来好像是酒杯碎裂的声音。这把正在打扫的吴江生吓了一跳。他停了下来,看看四周。
这时,他才发现,整个垂拱殿的外面就他一个人。平日里,那些大宦,那些宫女都去哪了?
吴江生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想起,两天前偷听到的一段对话。
那天,吴江生实在是累了,便躲到墙角偷懒,歇一会。墙外有两个人的悄悄话,隔着墙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听说这次谈判谈崩了,闯王很生气,八成很快要打进来了。”
“哎,这情势肯定是坏了。这几天,好多大宦都偷偷跑出去,穿上百姓的衣服,贴上顺民两个字,不敢回宫了。”
“我昨天也偷偷出宫,回了一趟家。宫里就咱俩关系最好。悄悄告诉你,我偷了皇宫里一个金子做的酒壶。”
“哎,我当什么事呢。这几天,除了那些老实巴交的,他们早就这么做了。我运气不好,只偷到一个银碗。你算发财了。”
“嘿嘿,等天色深一点,我喊你一起,再偷偷弄一些出来。咱们下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
吴江生是个老实怕事的孩子,但并不傻。他们偷得,我偷不得?何况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顿时,吴江生心里好像长出一个老鼠,挠得他心痒痒。
回忆起刚才“咣”的那个声音,吴江生暗忖:“莫非,有人已经进去垂拱殿里偷东西?”
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你可以去殿里看看啊,若是碰上了人,就是你是去看看是不是有贼,又不是进去偷东西,怕什么。
吴江生呆立在那里,想了一会。终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弯着腰,踮着脚,轻轻地走向垂拱殿的侧面。通连殿里暖阁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吴江生仔细看了一遍,暖阁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暖阁和垂拱殿之间的门半开着。吴江生鼓起勇气,走到门后,偷偷向殿内看了一眼。
眼前的一幕把他吓一跳。一大早发出声响的,是皇上!不是贼。从吴江生的视角望去,朱由检背对他,盘腿坐在大殿的地上,身边有几个酒瓶,还有一个破碎的杯子。身旁,只站着一个大太监,低头无语。
原来皇帝长这个样子。入宫以来,吴江生第一次看见皇帝朱由检的全貌,虽然只是背面。但是在这之前,他只见过皇帝的鞋子。
此时,吴江生虽然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因为,他看见了一座金光闪闪的菩萨像,旁边还有一对金鹤,等等。这些都离他的位置并不远,可比什么金壶、银碗值钱多了。
他听说别人说过,那对金鹤的腹部可以放香料。烧香后,香气通过张开的鹤口飘出。吴江生不禁咽下口水,转头望了下背后,一个人也没有。
“刘文炳、巩永固他们两个去哪了,为何不来见朕,他们的家丁呢?”
殿中突然传来朱由检的声音。这把吴江生吓了一跳,不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旁边的大太监低头垂泪,说道:“他们两个说,祖制有训,臣等不敢私养家丁。”
“那百官呢,他们今天怎么不来朝见朕!”
殿中再次响起朱由检的咆哮声。大太监只是流泪,不敢接话。这时,殿外传来十几个人的脚步声。一群大太监从垂拱殿正门匆匆而入。
朱由检突然站起来,期待地问道:“勤王的部队来了吗?”
这群大太监大多低下了头,其中一人带着哭腔答道:“回陛下,奴才们刚刚去城头看了,还是没有。”
“那你们说一说,朕现在该怎么办!”殿中依旧是一片沉默。
突然一个叫张殷的太监走过来,说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老奴有一个办法。”
朱由检不禁精神大振,急忙问道:“快说,什么办法?”
张殷说道:“李自成要是真的进了城,陛下只要投降,便可无事了。”
朱由检脸色立刻青白起来,全身微抖,突然拔出佩剑,直接捅死了张殷。鲜血从张殷身上溅喷出来,流了一殿。其他十几个太监见状,呆如木鸡,战战兢兢。
愤怒的朱由检又掀倒了一张桌子,从后面离开了大殿。大太监中有两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跟着过去。余者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吴江生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吴江生全身一下子僵硬起来,慢慢地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老太监就站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那老太监并不看他,只是望着垂拱殿内,神情古怪。吴江生低下头,全身冒出虚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如何是好,
心中好几个念头纷至而来。他是谁?他身上这衣裳好旧,但这身打扮好像是宫中的大太监,但我却从来没见过他。我要是现在离开,他会不会捉我?他一直望着里面,难道和我一样,也是想来偷东西的?
过了一会,吴江生大胆抬起头,却发现那老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离开了,彷佛从来没有来过。
……
三月十八日傍晚,城外的李自成等了十一天后,终于失去了耐心,不想再和朱由检谈判,便下令攻城。
而这次攻打北京城却极其容易,令观战的李自成、刘宗敏等人大跌眼镜。虽然守城的士兵和太监尚有二万余人,却只向城下射出零星几箭。
没多久,监军太监曹化淳打开城门投降。京都之战,这是李自成的攻城战中最轻松的攻城战。此时,京都外城已逐渐沦陷,只剩下内城。
得到消息后,绝望的朱由检将三个儿子喊来,让他们换上平民的衣服,并叮嘱他们,“你们以前是太子、王子。但京都外城已被贼子攻下了。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普通小民,快快逃生,不必管我。你们一定小心谨慎,遇到人一定要有礼貌,不得再有半点皇子的架子。”
送走儿子们后,朱由检让太监,把自己的皇后和妃子们全叫过来。
朱由检脸色惨然,对皇后周氏说道:“大事已去,你也该去死了。”
皇后周氏闻言大哭,说道:“我侍奉了你十几年。这些年里,我劝你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见去。事到如今,你若让我死,我便去死。”
说完,朱由检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只是,这十几年里,皇后周氏到底劝了朱由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皇后周氏提出,让她回到自己的寝宫自缢,死的体面一点。朱由检答应了,并让两名太监陪同,并监督皇后自杀。
皇后周氏一走,朱由检接着逼剩下的几位小老婆——嫔妃们自杀。袁妃不想死,跪下来,向朱由检苦苦哀求。
朱由检终于不耐烦了,狠下心肠,拨出剑来,朝她胸前连捅两剑。袁妃立刻倒地,鲜血从胸前直喷。
旁边的方妃见状,大惧,往宫外跑,却被守门的太监拦住了。见血后的朱由检更加疯狂,追上去,持剑乱舞,再砍死方妃。
剩下四名嫔妃栗栗危惧,抱在一起痛哭,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朱由检回过头来,眼睛中充满了血,对着四人又是一顿乱砍、乱刺。
终于,妃嫔们的哀哭声消失了,永远也发不出声音。宫殿里,朱由检身上全是血。地上到处可见首级和残肢。
砍死了自己的老婆们,朱由检又持剑走向寿宁宫。这里住着他最爱的女儿——十五岁的长平公主朱媺娖,小名阿九。
到了寿宁宫前,朱由检又徘徊起来。看着剑上还在缓缓下滴的血,朱由检喃喃说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说完,朱由检缓缓打开宫门,走了进去。长平公主端坐在妆台,从镜中看见满身是血的父皇,急忙转身上前,哭着问道:“父皇,你受伤了吗?”
朱由检一愣,看着女儿,忆起过往,肝肠寸断。曾几何时,天真明丽的阿九是自己的开心果。每当自己烦心之时,眼前的阿九总是能够逗得自己笑出来。而如今……
看到父皇忽明忽暗的脸色,长平公主终于看明白了,这满身的血不是自己父皇的。
长平公主大哭,说道:“父皇是来杀阿九的吗?”
朱由检长叹一声,悲声说道:“阿九,你本没有错。你错在生在帝王家,你错在是我的女儿。”
说完,朱由检的戾气就上来了,当下就抬手举剑,往自己的女儿头上砍去。长平公主下意识地用手一挡。这一剑直接把阿九的左臂砍了下来。
巨大的疼痛让长平公主晕倒在血泊之中。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朱由检的右手抖个不停,剑快握不住了,便双手持剑,再向地上的阿九刺去。
“铛”的一声,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把朱由检的剑击歪了,只是刺在方砖上。朱由检惊恐地转过身来。只见一名老太监向他缓缓走来。
“陛下,事已至此,多伤人命,又有何用?”
朱由检死命握住剑,盯着眼前的老太监,说道:“史逢春,你回来宫中干什么?你是来笑话朕的,还是来杀朕的?”
史逢春并不理他,高声喊道:“冯鸿、刘铁塔快进来,帮阿九公主止血。”
“好的。”冯鸿、刘铁塔两人快步进去,用棉布把长平公主的伤口包扎起来,并把她的断臂举高,以免失血过多。朱由检有些忌惮史逢春,踉踉跄跄地走出寿宁宫。
刘铁塔问道:“师傅,长平公主怎么办?”
史逢春一声叹息,说道:“你们带她出宫去吧。铁塔,你好好照顾公主,传她剑术,将来在乱世中也可有自保之术。”
“徒儿遵命!”
“师傅,那你呢?闯王势大,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师傅,在这宫中,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你们不用担心我。闯王的兵再多,我想脱身,亦非难事。这里是是非之地,你们快点带阿九公主走吧。”
对于冯鸿、刘铁塔两人的话,史逢春只回答了一半,对于自己未了的心事并没有说。史逢春望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心头涌起无穷无尽的悔恨。
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选申王朱由佖,而是选了他。当年凝和殿中,张仲景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雍王寡恩少义,不可君天下!”
冯鸿、刘铁塔也知道师傅轻功绝顶,若是躲着大军,倒也无碍,便一人抱着长平公主,一人开路,消失在夜幕中。
一会,史逢春也走出去,飞身跃上寿宁宫的屋顶。一眼望去,平时热闹非凡的皇宫中异常的冷清。
史逢春不禁又是一声长叹。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在回来皇宫的这段时间内,他一直在苦苦思索,朱家的帝业为何一步步沦落至此。
史逢春觉得,张至聪、王海绵、高俅这三人,是帝国里的蛀虫。于是,他和两个徒弟在大厦将倾的时候,开始了“除虫计划”,也算是一种泄恨吧。
“在这宫中,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史逢春心中,也在这样问自己。这皇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家。
也许,这些天来,史逢春一直藏在宫中,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
而朱由检提着剑,又来到了昭仁殿。此时,六岁的昭仁公主刚进入梦乡。朱由检阴沉着脸,又一剑刺死了自己的小女儿。
杀完女儿,已经疯了的朱由检回到自己的寝宫,看到发妻周氏吊在梁上,已死去多时,不禁大笑说道:“哈哈,死的好,死的太好了!”
接着,他又让太监们,去逼懿安皇后张嫣(崇祯皇嫂,天启帝的老婆)和李康妃(崇祯养母,泰昌帝的老婆)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