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正月十三,方宪正陪着岳仲卿在军营中闲逛。岳仲卿边走边说道:“这几天,我看按察使施建良把睦州政事处理的有条不紊,觉得是该离开睦州了,定在四天后出发。我先去京城,你就随大军前往蜀州。你一会通知愿意同去的六千兄弟们这几天做好出发准备。”
“好的,督师。”
正当两人聊天之时,一名相貌俊美的男将军走到岳仲卿面前敬礼,说道:“督师好!”
岳仲卿初一看没认出来是谁,仔细一看不禁乐了,说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旁边的方宪佯怒,说道:“妹妹,十几天不见,你搞什么鬼,无缘无故女扮男装干什么?”
只见方梅头发剪短了,眉毛修了,耳钉摘了,皮肤变黑了,特别是原来红润的嘴唇不知道什么缘故褪色了许多,再加上穿上一身男装,摇身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方梅向哥哥做了个鬼脸,却一本正经地向岳仲卿说道:“督师大人,我可以女扮男装,当是您的卫兵,去京城开开眼界吗?”
“胡闹,你这不是给督师添乱吗?”方宪这次是真生气了,斥责妹妹。
岳仲卿笑了笑,对方宪说道:“说真的,要不是前段和你兄妹俩人天天在一起。你妹妹这么打扮真的是认不出来。她想去京城就去吧。再说以前她在战场全是蒙着面,除非你们族人认得。其他人看见了,也不会联想起以前的方百花。”
方梅见督师已应允,心花怒放,袅袅娜娜地向岳仲卿施了个万福礼,便像一只小鸟一样跳走了。方宪心里虽还有些担心,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正月十七这一天,睦州按察使施建良领着一帮官吏,到黑岭府城门外,送别岳仲卿及岳家军。没多久,浩浩荡荡的大军缓缓向西南行军,而岳仲卿则带三十多人向北飞驰。
大约七、八天后,岳仲卿一行终于进了京城。岳仲卿常年驻守边疆,和家人聚少离多是平常事,上一次回家还是天启五年期间,这次一进京便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府上。
方梅跟着岳仲卿进京,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大开眼界,看什么都新鲜。
岳仲卿府上的女主人李丽虹看到丈夫一脸疲惫,心里又高兴又心疼。在陪同岳仲卿用过晚膳后,李夫人亲自给夫君沐浴,一边轻轻擦着丈夫的身体,一边细细数着那一道道伤痕。
一会,李丽虹倚在岳仲卿肩上,轻怜地说道:“夫君,你怎么又多了几道伤痕?”
岳仲卿搂住李丽虹,柔声地说道:“夫人,这些都是皮外伤,不足挂齿。”
李丽虹低声说道:“你年纪大了,反应慢了,又是主帅,可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老是身先士卒。”
这些话,岳仲卿这辈子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并不回应,只是静静地抱住妻子,说起别的事,转移了话题。夫妻两人久别重逢,一时有说不尽的话,诉不尽的衷肠。
第二天,岳仲卿一大早从府中出发,前往皇宫面圣。延福宫中,岳仲卿向崇祯帝朱由检跪拜,说道:“臣岳仲卿不辱使命,已剿清睦州匪乱,特向陛下复命。”
朱由检说道:“岳督师这一路辛苦了,请赐坐。”
等岳仲卿坐下,朱由检说道:“这次剿匪,岳督师在奏本里给每个将领都请了功,为何偏偏漏了自己。”
岳仲卿说道:“臣受朝廷恩宠,先帝时已被封为开国公,陛下登基之时又加封为鄂王。臣自知已爵高位显,不敢再向陛下讨赏。”
朱由检一听岳仲卿不打算讨赏,心里十分高兴。转念一想岳仲卿平定了睦州叛乱,这么大的功劳不赏赐,以后谁肯为朝廷出命卖力,但岳仲卿爵位已封王了,显然不能再加封了,便说道:“岳爱卿立了大功,怎么能没有赏赐,不知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快快说给朕听。”
岳仲卿当下推辞不要赏赐。可越是推辞,朱由检就越是坚持要赏赐岳仲卿。见崇祯帝心意已决,岳仲卿灵机一动,说道:“臣斗胆向陛下求一个赏赐。”
朱由检一听来了精神,说道:“岳爱卿请讲。”
岳仲卿说道:“臣恳请陛下,让陶文谦率五万殿前司左军,随我去蜀州共同攻打祁连城,进而收复整个非州。”
朱由检一愣,想了一会,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说道:“除了朕的五万禁军,你还要追加多少军饷,多少军粮,攻下祁连城和光复非州全境需要多久时间?”
“这个,臣还没有细算,待与陶文谦商议后,再报一个具体方案呈给陛下。”
“好。”
君臣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岳仲卿说了一些剿灭睦州匪乱的趣事后,便向崇祯帝告辞。看着远去的岳仲卿,朱由检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了,把内官监掌印太监王海绵叫过来,说道:“你派人悄悄去打听一下,岳仲卿平时有什么爱好。”
王海绵跟随朱由检多年,知道皇帝的心思,应道:“好,奴才明白。”
鄂王府上,岳仲卿前脚刚出门,女扮男装的方梅便缠着程鑫,央求他带自己去府外逛一逛。程鑫推辞不过,只好带着方梅和三名亲兵,到京城里几处繁华的地方看看。
此时龙庭湖上,一艘大型画舫停泊在湖中间,两个男子坐在船边垂钓,正是沈贵、沈延望两父子。
沈贵望着湖面的浮标,得意地说道:“望儿,上次你的书信给我提了个醒。你是对的,俗话说得好,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去年中秋,我因一时之气,与蔡京大学士的哥哥蔡敏争富,事后想想,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后来没多久,为父通过关系,已经搭上高俅太尉这条线,把我们家服饰生意中的运输业务交给了侍卫马军司来经营,还和高大人合作茶业生意。这样我们和高俅太尉不再是靠送礼维持的朋友关系,而变成了利益关系上的盟友。
道君皇帝突然驾崩,崇祯帝上台,高大人在皇上面前大红大紫。我们家族的事业越做越大,特别是我们的茶叶生意已东山再起。延望啊,你该多花点心思在生意上,这样我就轻松多了。”
“好的,孩儿明白,一定尽心尽力。”
沈延望嘴上虽应诺了父亲,但心里想却是另一样。这些年来,他边学习边游历,看到了这世间繁华的一面,也看到了世人一贫如洗的另一面。
湖面吹起了阵阵寒风,沈贵紧了紧衣襟,便放下鱼杆,起身走进中舱,喝着热茶驱寒。沈延望独自在船边垂钓,口中还喃喃:“古有姜子牙直钩垂钓,钓到了周文王。小生我今天只求几条鲫鱼愿意上钩,到我肚子里暖和暖和。”
刚好,程鑫正带着方梅闲逛龙庭湖岸边。方梅看这翠绿的龙庭湖被微风拂过,皱起一层层涟漪,运处有几只野鸭漂浮湖上,近处有几条草鱼畅游水里。
湖中间,一名翩翩少年正独自垂钓,突然少年用力一提鱼竿,一条鲫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鱼篓里。
方梅自幼在山区长大,打猎是平常事,但钓鱼是头一次见到,心中十分好奇,端详起船中少年来。沈延望等了半天,终于钓到一条一斤多的鲫鱼,美滋滋地换过鱼饵,把鱼线再抛向湖面。
沈延望一抬头,看见岸边有个美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就在这一刹那间,沈延望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那岸边少年的笑容对于沈延望而言,像一锅用各种山珍海味熬成的鲜汤,又像一条随山势蜿蜒曲折流淌的清泉,充满神奇的魔力,牵引着他的视线。
正当沈延望浮想联翩的时候,身旁的仆人提醒他:“少爷,快拉,又有鱼上钩了。”
沈延望如梦初醒,猛地用力一拉鱼杆,没想到是钓上来的是一只乌龟,一飞冲天,不偏不倚地掉进画舫的灯笼里。咣咣咣一声龟壳卡在灯笼中,龟头和四肢露在外面。
看着一脸惊恐的乌龟拼了命地挣扎,方梅噗哧一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像那春天里盛开的桃花。
沈延望痴痴地看着方梅,虽不曾相逢,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方梅被沈延望这般目不转睛地看得有点害羞了,便转头离去。
沈延望一看美少年要离开,心里空落落的,便让船夫赶紧靠岸,朝舱中喊道:“阿爸,中午我不陪你吃饭了,我刚钓上的鲫鱼和乌龟,您就让人煲汤了吧。”
“好吧,你去忙吧。”
说完,沈延望上了岸,悄悄紧跟在方梅后面。沈延望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少年如此念念不忘,还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一个时辰后,沈延望远远看见方梅几个人走进了鄂王府。
沈延望望着方梅的身影,若有所思,转身便去找刘长卿。两兄弟找了家酒楼吃饭喝酒。酒过三巡后,刘长卿看沈延望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沈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沈延望叹气说道:“长卿,你知道鄂王府是哪个大佬的府邸?”
刘长卿说道:“鄂王府便是巴蜀督师岳仲卿的府邸。家父曾在岳督师麾下。所以我也曾进入过几回。今天一早,我刚好陪父亲带着礼物,拜访了鄂王府。听府中总管孙大龙说,这几天岳督师打算在府中设家宴,请一些故友到家中聚一聚。到时,家父和我定是会赴宴的。”
沈延望一听,没想到刘长卿一家居然和鄂王府有交情,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睛不禁一亮,说道:“那太好了,你帮我问下叔叔,赴宴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那怕是当成你们的随从进府也行。”
刘长卿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沈兄何必妄自菲薄,何必屈尊为随从。我和鄂王府总管孙大龙有些交情。多带一个朋友赴宴不成问题。回头,我向家父和孙总管说一下就行。咦,你以前常常自恃清高,不攀附权贵。怎么,现在对鄂王府这么有兴趣?”
沈延望闻言大喜,说道:“那就麻烦长卿兄了。”对于为什么要进鄂王府,沈延望避而不答。
和刘长卿分别后,沈延望想着那岸边遇见的翩翩美少年,质问自己:“就算进去了鄂王府,也再见到他。又那如何?唉,反正也没有去过鄂王府,就当多交些朋友。”沈延望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头好疼。
崇祯元年,惊蛰节气,乍暖还寒。这一天,沈延望一大早便收到刘长卿送来的便笺,上面写着:“申时五刻,你来我府上,一起赴宴。”
沈延望心花怒放,精心打扮一番后,早早就到了刘府。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如愿以偿,跟着刘怀正、刘长卿前去鄂王府赴宴。
这一晚,岳仲卿府上可是热闹非凡,司礼监兼御马监掌印太监史逢春、枢密使张楷、殿前司左军都尉陶文谦、刑部侍郎木晚舟等大佬都来了。
刘长卿、沈延望当然是上不了主桌,被安排到偏厅,由鄂王府总管孙大龙陪着用餐。沈延望一听不用和几个大佬一块用餐,暗暗松了一口气,轻松了许多。
从一踏入鄂王府起,沈延望便心不在焉,一直东张西望,却始终不见那天翩翩美少年的踪影,面上乐呵呵,心里却十分失望,身在宴席中,心早不在酒菜上了。
当大厅上还在杯酒言欢之时,偏厅这边已经是酒足饭饱了。总管孙大龙一看座上宾客已用完膳了,便领着大家在府中闲逛,消消食。
走着走着,沈延望突然看见前面亭子里站立一人,正是那天岸边的少年。只见方梅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竹蜻蜓,用手一搓,只见竹蜻蜓轻盈地飞了起来。
可惜,竹蜻蜓没飞多久,“翅膀”就碰上了一棵枣树的树枝。眼看竹蜻蜓就要直直地坠落到下面的水池当中,方梅来不及伸手去接,不自觉地“哎呀”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