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观战的印小强看着弟弟双手抱头,像一只兔子一样,向自己跌跌撞撞奔来,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心中嘀咕:“大猛啊,大猛,你猛个屁!”
印大猛低头猛跑,直到跑到印小强面前,才停下来,心中也知道自己糗大了,腼腆地说道:“哥,你别着急。我刚才跑着跑着,想到了一个好计谋,可以把敌人引出来。”
印小强冷冷地问道:“什么好计谋?”
印大猛说道:“激将法!我去骂他们,激他们出城。”
印小强想了想,记起以前听的演义评书中,诸葛亮也屡用此计立奇功,点点头说道:“好!此计甚好!为兄给你助阵。”
于是,我们的大猛将军带着士兵们,又回到了城下。印大猛看着离城墙的距离,估计不在弓箭射程范围内了,便举起个大喇叭开骂起来。
但由于站得远,风向又是从城头往下刮,李超君伸出身子,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一句也没听清楚城下的大猛将军在讲什么,心中狐疑:“大哥,你是来招安的吗?多少银两一个人啊?像我这么优秀的神射手没一百两银子,你想都别想。”
就这样,印大猛在城下骂,李超君在城上听。一会,李超君一看午饭时间到了,而敌军依然没有进攻的迹象,便让士兵在城头整起火锅吃了起来。
于是,这边在城头吃着火锅,想的是怎么给敌军一个台阶,顺理成章接受招安;那边在城下举着喇叭骂娘,想的是怎么把守兵引出城,野外决战。
正当印大猛骂得口干舌燥,欲哭无泪的时候,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哥哥已站在身后。
印小强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个胆小的弟弟,骂道:“你站在这里骂,这么远,谁能听得见?拿来!”
说完,印小强抢过来大喇叭,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时,李超君刚好吃完火锅了,正在城头剔着牙,看见官兵中一名貌似军衔很高的将军正向城下走来,心想投降的时机来了,是该向官军首领表明立场的时候了。
城下,印小强觉得这个距离城上的人应该听得到了,举起大喇叭,大声骂道:“你大爷的,你们是男人就出城来战啊!”
正当印小强准备要骂第二句的时候,城头一支粘着书信的箭破空而来。0.3秒后,印小强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了,慢慢地倒下去,血流了一地。
这一变故把交战双方都吓傻了。在印小强尸体旁边的一名亲兵突然神经质地跳起来,边跑边喊:“主帅死了,快跑啊!”
他这一跑,吓得旁边的士兵也跟着跑。接着,给印大猛压阵的后排也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跑得最卖力,边跑边喊:“主帅死了,敌人杀过来了,快跑啊!”
一瞬间,遥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这下整个军营都炸营了,就像一只越滚越大的雪球。一开始只是胆小的新兵在跑,后来老兵也开始奔跑,最后演变成了全军大溃逃。
在混乱之中,印大猛抱着哥哥的尸体,看着四处逃窜的士兵,号啕大哭。其他的四名都指挥使扬起马鞭,亮出剑,对着士兵们又喊又叫,可是哪里挡得住溃逃之势。
李超君看着城下的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自己的初衷只不过是想把投降书射出城。谁知道这箭会不偏不倚地钻进大喇叭,射死了敌军主帅印小强。
城头上,年轻士兵们并没有察觉到李超君此时的心情变化,兴奋地把他举起来,顺着城墙游行,欢呼胜利。李超君简直哭笑不得,心里想着招安八成是没戏了,下次官府的复仇大军再来的话,自己还是先逃吧。
但这一切又能怪谁呢。李超君不禁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射你个锤子。”想到招安无门,今后还要被官府追杀,李超君哭丧着脸,看上去快要哭了。
只是李超君不知道,若干年后,《神木县志》记载了他这一箭,写着:“李超君,神木县人,神射手也。天启八年,印小强领五万大军围剿神木。超君招募五百勇士拒之。混战中,超君在三千尺外,一箭毙主帅。余将见其主帅陨,惧其箭术,退兵。”
后世有个叫周秋裤的历史爱好者,还专门对神木守卫战进行了研究,认为李超君能以五百兵力击退五万敌军,以一挡百,除了城墙的防御因素,更重要的是士气因素。
古代冷兵器时代,士气往往是决定一场战争的关键。特别是当士兵们普遍存在厌战、惧战情绪,一旦出现意外事件,就有可能引发士兵们的溃逃。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是如此,例如淝水之战、神木之战。
殿前司右军溃败的当天中午,岳仲卿带着亲信,视察黑岭军务。当当岳仲卿正在给士兵们讲“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重要性时,一名传今兵的紧急报告,让在场的所有人像木桩一样呆立在地上。
“报,报告督师,五万殿前司右军围攻神木县城失败,都尉印小强当场战死,其弟印大猛率领残部已退到黑岭府城外,正在等候督师命令。”
听到这个消息,岳仲卿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厉声说道:“让他们指挥长以上的军官立刻到议事厅等我!”黑岭府的议事厅中,印大猛结结巴巴地汇报神木之败的情况。
在印大猛的描述下,殿前司右军并不是溃败,而是在印小强的带领下,冒着箭雨,冲向城头。结果英勇的主帅印小强意外中箭身亡,士气大降,被迫撤退。
这番说辞,印大猛在路上已经练习了好几次了,但面对岳仲卿的目光,依然是心慌得一匹,差点就没圆过来谎。岳仲卿哪里会信印大猛的鬼话。
他知道殿前司右军疏于练兵,军纪松散,但没想到会渣到这个地步。
岳仲卿越想越气,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怒声说道:“把印大猛几个给我关押起来!向阳,从今天起,你暂时接管殿前司右军。每天进行超常规军事训练,所有部队编制全部打乱,按训练成绩重新编排。不称职的军官全部降职、免职,不称职的士兵全部杖刑,不听军令的立斩!”
向阳站出来,拱手说道:“末将领命!”
“杜培安,你安排人马巡逻周边府、县,凡是发现逃兵,一律抓进监狱!”
“末将领命!”
处置完殿前司右军的破烂事后,岳仲卿看了一眼方腊,正准备开口。心思灵敏的方百花站了出来,说道:“如督师信得过,百花愿前往神木县,劝降李超君。”
岳仲卿点点头,让方百花去劝降,不费一兵一卒,正中自己心意,便应允方百花的请求。神木县距黑岭府不到四十里。当天晚上,风尘仆仆的方百花便带着李超君一帮人归顺于岳家军。至此,眭州民变全部平息。
第二天,岳仲卿口述,程鑫执笔,给刚上任的崇祯皇帝写了二道奏本。第一道奏本陈述了平定睦州叛乱的经过,陈列了各部队,各将领的战果和战绩。
特别是对殿前司左军及都尉陶文谦、指挥长卢象升等将领的勇猛善战大书特书,向皇帝称赞卢象升乃百年难见的将才,建议可破格提拔为殿前司右军都尉;又对方腊、方百花两兄妹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大为赞赏,认为两人可堪大用,拟让两人及其部下随岳家军戍守边疆,最后建议免去印大猛等人的军职。
第二道奏本则是痛诉了花石纲对百姓的毒害,特别是应奉局官吏趁机压迫、收刮百姓,苦不堪言,实为本次民变的重要原因。建议崇祯帝取消花石纲和应奉局,彻查应奉局总管朱敏。
通过驿站向京城上报了两道奏本后,岳仲卿的心总算宽下来了,除了整顿军务,安抚百姓之外,在方腊、方百花的陪同下,走访睦州各地,了解民情。和方腊两兄妹接触的时间越长,岳仲卿就越觉得两人是被埋没的人才,而方腊两人兄妹也把岳仲卿视为伯乐。
几天后,总兵陈建率领部队终于回到了鼎州昭阳府的驻地。安顿完军务后,陈建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亲兵,赶回自己府中。
刚进家门,陈建便急忙往后院走去,远远就听到弟弟陈修的骂声。“我再也不想喝这些难闻的药,喝再多药,我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接着,只听见“啦”的一声,陈修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陈建轻轻地走到门后面,透着门缝,看见弟弟陈修悻悻地用手推着轮椅,进入卧室,“砰通”一声用力地关上门。
陈建看着这一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弟弟陈修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次剿匪因犯法被督师岳仲卿杖刑四十,命虽保下来,但双腿却因此瘫痪了。
陈建心中怨恨无比,一会怨岳仲卿刑罚太重,一会怨士兵打得太狠。其实若是时常训练的军士,四十杖刑一般来说静养二、三个月便可康复如常。
但这陈俢平时不锻炼体格,加上纵情酒色,溺于喧嚣,身体底子反而还不如平常人。要不是行刑的士兵在最后十杖留了力,当场可能就把陈修直接打死了。
良久,陈建闷闷不乐地走回大厅,喊来府中总管纪宗辉,问道:“陈修的情况好像没有好转,再说他也不爱喝这副药。你再找一个大夫给他看看吧。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钱都行。”
纪宗辉皱了皱眉头,说道:“好的,老爷。不过现在这副药便是小华佗范如松给开的方子。”
陈建一听,愣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嗯,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陈建独自在大厅中踱来踱去,也明白弟弟这辈子大概是难以站起来走路,心里越想越气,拿起一个杯子就往地上扔,“砰朗”一声粉碎了一地。
突然间,陈建想起了同乡李轻侯。世上极少有人知道李轻侯有一项绝世本领,陈建碰巧是极少数之一。想到这里,陈建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在府中取了银子,带着两个心腹走了出去。
鼎州昭阳府城东街南三里的一条小巷上,一个青年男子慵懒地躺在家门口前的一把长椅子上。一顶有些破损的斗笠遮住了男子的脸,旁边还有个桌子,上面用小木架挂着十几块已煮熟的鸟肉。
一会,偏僻的小巷子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刚好停在青年男子身边。那青年男子一动不动,懒洋洋地说道:“鸟肉十文一块,钱放桌子上。”
陈建笑了笑,拿出一两白银放在桌子上,说道:“好,我全都要了。”
那青年男子把斗笠拿下来,清秀的脸上有两道清晰可见的刀疤,好像是一个倒写的“八”字。这男子正是陈建的同乡李轻侯。
李轻侯淡淡地说道:“你来干什么,我可没有零钱找你。”
陈建笑着说道:“我是来看望陈姨的,大家都是同乡,还找什么钱。”
说完,陈建便和两名心腹走进屋。到了内屋,陈建走到一个两目失明的妇人面前,蹲下来说道:“陈姨,我是陈建,您还记得我吗?最近太忙,好久没来看您了。”
陈姨听出来陈建的声音,开心地说道:“陈建啊,姨打小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记得。听村里人说你现在当大官了,怎么还有空看我这个瞎眼老婆子。”
“陈姨啊,我还记得,以前小的时候经常去您的院子里偷摘果子。您不但不打骂我,还给我好吃的。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今天刚好路过,便过来看望您。姨,现在身体还好吗?”
不得不说,这陈建确实懂得讨长辈开心。两人闲聊了一阵子,陈姨便乐得笑逐颜开,心情大好。李轻侯倚在门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聊天。
过了一会,陈建说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给您带了点小礼物,有吃的、穿的、用的,就放您屋里了。下次有空再来看您。”
说完,陈建起身和李轻侯打了下招呼,便准备离去。陈姨说道:“来就来嘛,何必带礼物。你在姨这吃饭吗?”
“不了,陈姨。”
李轻侯看着陈建三人离去,却没有送客的意思。陈建三人快走出巷子的时候,突然人影一闪,李轻侯挡住了去路,手里还拎着一个布袋,说道:“陈建,无缘无故,你突然送我五十两银子干什么?快拿回去!”
陈建笑笑,说道:“这不是送给你的,这是孝敬我姨的。”说完,陈建便侧着身子,从李轻侯身边走过。李轻侯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李轻侯心里明白,陈建今天如此献殷勤,定是有求于自己。
李轻侯想拒绝陈建的礼物,却又是无可奈何。
从这以后,陈建只要有空便到李轻侯家中做客,小恩小惠不断,还认了陈姨为干妈。李轻侯虽从打小起不喜欢陈建,但对陈建的态度也渐渐好多了。有次李轻侯忍不住私下问陈建,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陈建却总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