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老约翰的回答却是无比干脆的拒绝,“我只要复仇。”
“您怎么……”夏恩歪头看了周岭轲一眼,周岭轲一愣,拍了两下脑门:他是猪脑子,忘了当初这老家伙是为什么那么干脆的把成为巫妖的机会给他的。有部分原因是老头知道,费伟尔是个三观还算正的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会被再气死过去一回,即使侥幸死不了,也是不会原谅老头的。老头现在是宁愿怀揣着美满的回忆天人两隔,也不想费伟尔回来两个人因为理念的不同分道扬镳。他真想跟这个老家伙说:能别这么别扭吗,一把年纪还玩这种口味,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但是,换个角度,这件事还是可以利用的,“过百万条人命了,老师。如果你继续这么干,我就把费伟尔带回来。”
“我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学生。但是,不要考验我的耐性。”老约翰瞥了一眼夏恩,警告的味道无比的明显。
“您的仇敌毕竟是有巨大力量的人,但是,您真的没有办法只报复仇人吗?真的有必要也埋进这么多的人命吗?您到底是真的爱费伟尔,又或者只不过是要给自己无聊的人生寻找一个目标?”
“没有!”老约翰被激怒了,他的虚影瞬间暴涨了数倍,已经成为巨人的身影弯折下腰,对着周岭轲愤怒的吼叫。
“抓住你了。”周岭轲一把抓住了虚影的领子,本应该穿透而过的手却与触摸到实物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个男人在炉火旁咳嗽,他有着棕色的头发栗色的眼睛,身高中上,紧绷的肌肉并不夸张,显然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他咳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要把肺也咳出来,甚至无力得跪倒在了地上。
从大河里寻找一滴水确实困难,周岭轲原本也如夏恩担心的那样,做好了从此就开始在水里捞水滴的准备。但是,强大的节点作弊器就在周岭轲对着老约翰说出寻找费伟尔灵魂的瞬间,帮他找到了对方。并不是那条河里所有的灵魂都在周岭轲的掌控之下,只有与他签订了约定,或者相对来说缺少攻击性不大的灵魂,费伟尔的是后者。
“费伟尔!”老约翰冲了上去,想要把跪倒的男人抓住、扶住、抱住,可他一次次透过了对方的身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约翰怒了,站起来怒瞪着周岭轲。
“我们在死亡之河的一滴水里,费伟尔灵魂的一滴水,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重复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过去。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将他所有的执念消磨干净。可是现在看来,这里依然很清晰。”
甚至于应该说清晰得过了头——这是一间明显缺少女性气息的房子,花瓶里插着的是箭矢、窗帘是蓝灰色的、角落里武器架旁边放的是扫帚。从敞开的卧室门,能看见同样蓝黑色的床单和被子,虽然有一张化妆桌,但桌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椅背上的缺口,餐桌上的污迹,窗帘的皱褶,还有斑驳的阳光,这完全就是真实。
原本周岭轲还有点怕这个老头,现在……真有一种朝他吐唾沫的冲动。一个人确实会很熟悉自己的家,但是,费伟尔和老约翰并没有住太长的时间,听他讲最多一年。一年,什么情况下才会把自己住的地方记忆得这么清晰?即使简单又破旧,但必定倾注了心血。对老约翰来说这是他的一次错误的失去,对费伟尔呢?
“糟糕。”费伟尔的咳嗽好些了,他能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把锅子从炉火上提下来。因为太匆忙,锅的角度歪了一下,一些汤汁溢出来,浇在了他的腿上,但或许是他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表情和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周岭轲在这里是没有嗅觉的,他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锅杂烩,有肉、有植物的块茎,还有水果等等。
“这是他最拿手的菜,是他妈妈教给她的,说是什么祖传菜谱?”老约翰也在看,还笑了一下,但周岭轲从他眼睛里看到最多的竟然是恐惧,“要熬上十几个小时,对火候的要求非常精确。”
门开了,另外一个老约翰走了进来。周岭轲看看他,再看看身边这个。必须承认现在的老约翰已经收敛了很多,这个真正年轻人的约翰气质锋利得仿佛能够把人割伤。他进来就直接走进厨房,在餐桌边坐下。
周岭轲更想朝老头吐唾沫了:“你就是这么和你的爱人相处的?”
“……”老约翰却恍惚了,“我曾经这样过吗?”
身处其中和置身事外,总是有很多地方不同,周岭轲不再多说给老约翰增加刺激了。
约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他脸上的怨气更重了:“你不想做就别做。”
“我记得……我记起来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也是最后一次吃到他做的食物。很好吃,但是……没有他一直以来做的好吃,我那个时候以为原因是和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表现一样,他已经不愿意在我身上用心了。”老约翰看着周岭轲,“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我当时有多傻了,你忘了吗?”
对于曾经后悔的老约翰站在那,和周岭轲说话,眼睛却紧盯着费伟尔。费伟尔记忆中的约翰却已经走了,干脆利落,连个回头也没有,根本不知道他正在做一生当中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
费伟尔一直站在那,直到看着门合上,他才在约翰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咳嗽。咳嗽结束,他并没吃东西,而是开始收拾餐具和锅碗。当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净整齐之后,他打开了门。门外的世界就不是那么清晰了,稍远处的景色就仿佛隐藏在雾中。费伟尔看见的地方就是绿草如茵,当他走过,那里就只剩下了仿佛涂抹着绿色油漆的地面。
他走了很久,过程中一直不断的停下来咳嗽,他的手帕早已经被血浸透了,所以之后他的脚印就必定伴随着血迹。当他停下,他的脚边有一个挖好的墓坑,他的眼前,或者说眼下就是那座小屋。费伟尔又咳嗽了两声,接着毫不犹豫的躺进了坑里。
景色陡然一变!他们回到了小屋里,费伟尔又在那里熬煮炖菜了。
“最让他痛苦的是我的不理解……”
“你还是只想着自己。”周岭轲哼了一声,“在当时,让他痛苦的是必须和你分离。”这对绝对是典型的渣攻贱受了,他们走到这一步,是天意弄人,但也是他们俩性格的必然了。
四周的画面忽然破碎了,就仿佛有一只手打破了水面上的倒影。当景色变得清晰,他们回到了小屋,费伟尔重新站回了火炉边熬汤。
“你要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吗?”周岭轲看着老约翰,老约翰怕自己被怨恨因此不愿见到费伟尔,但如果他知道费伟尔在受苦呢?“而且,他自己是清楚的。”
“清楚?”
“对,清楚自己死了,清楚这些只是虚幻的回放。我不是他,但如果我和他处在相同的位置,我也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样至少能看到你。”对于费伟尔来说这是他在世的时候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但是当他来到死的世界,这种折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为什么不挽留我,为什么不改变这段记忆,为什么……不,我不该问你,因为我自己明明知道答案。他是比任何人都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那时必然会离开的。我可能会信他,但是我需要更强的力量帮助我复仇。我甚至根本就不会信任他,认为那时在被我拆穿之后的狡辩——自大自私又纯苯的我啊……即使到现在好像也没怎么变化。”老约翰自嘲的一笑,瞥一眼周岭轲,“我不会告诉他我到底做了什么的,那样他就没有生气的必要了,对吗?”
“你要留在这?”回到生者的世界,总归是会发现的。
“我本来也是死人。”老约翰笑了一下,他虚幻的身影在同时变得凝实,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搅拌着汤的人,对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我来迟了,抱歉。”
你也不要再继续偷窥了,我的学生。一个声音传进脑海里,周岭轲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拽住身体后撤,所有的景物飞快的掠过。老混蛋是个混蛋,但是他又确实是一个天才。这里本该是周岭轲的主场,可这个老混蛋瞬间反客为主了。
“咳咳咳咳咳——”周岭轲猛地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他是被推回来的原因,清醒时他的肺难受得像是被刀割。
“岭轲!岭轲!”夏恩一边帮周岭轲顺气,一边担忧的呼唤着。两天前,周岭轲抓住老约翰的瞬间就晕了,老约翰也跟着消失了。周围还是浓雾弥漫的样子,夏恩只能把周岭轲拖到骨龙那边去,用毯子铺了一张床,至少让他舒服一些。
周岭轲还没完全恢复,脚下的地面陡然一颤,原来是一直懒洋洋躺着的骨龙站了起来,它舒展开翅膀,发出一声让人耳膜轰鸣的咆哮。双脚蹬地,最后看了周岭轲和夏恩一样,朝远方飞去。同时四周开始出现奇奇咔咔的声音,那是夏恩曾经听过的,亡灵们四处溜达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它自由了。”周岭轲终于缓过气来。“它们都自由了。”
让整个大陆都陷入恐惧的亡灵迷雾,毫无原因的,突然之间消散了。不,不能说是消散,应该说是收缩了。缩回了原本王灵谷的一带,成了一种飘荡在空中的白色粘稠的液体,普通人沾上一滴都会化为死灵。
各大教会立刻忙碌了起来,都在宣布这是自己的神祗所展示的神恩。
周岭轲和夏恩已经回到了莽坦,穿着寻常人的衣服,肩并着肩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吃着烤肉。他们还会活过很长的岁月,莽坦也会发展得越来越快,但是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小事而已。只要……他们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