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脸?这是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轮到前田正雄去思考了。
“我们讲信用的。”
对研究所方面提出进口伺服电机这一提案,前田自然是一口否认,但他是谈判老手,深黯先抬价再议价的商业规则,依然陈述着自己的理由。
张思源知道他是个中国通,连翻译也懒得用了,逼着他用中国话和自己谈判,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几年前不敢想象的。
“据我所知,贵方不讲信用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田正雄突然握起双拳,情绪激动地说:“这是污蔑,我们堂堂北上重工,昭和时代的百年企业怎么会在信用两个字上做文章?”
张思源盯着前田正雄,那可不是友好的目光,只见他一字一顿时说:“华——兴——汽——车!”
前田愣了一秒钟,马上表现出商业谈判老手的老练:“那件事情是他们没处理好和美方的问题,没有agv,我们自然没有必要出人安装生产线,但机器设备可是按采购明细一样不少的送过去了。”
张思源不为所动,反问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用?还不如贵国的股票值钱吧。”
提到股票,前田的心里“咯噔”一下,金融泡沫的覆灭让膨胀起来的日本犹如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整个国家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不!应该说比从前更萎靡了,丢失的不只是金钱,更重要的是整个民族情绪。可以说这是一场灾难,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对前田正雄而言,他变成了穷光蛋,努力靠着自己这点儿专业伎俩维持着眼下的生活,但他的账单上有着一连串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银行可不会对他客气,现在他在日本官司缠身,这也是普遍中产的状态,唯有打开中国这个缺口才能获得短暂的喘息。
现在1500万人民币的大单摆在前田正雄的面前,不由得他不去低下头争取,哪怕逼着他说汉语,哪怕要伺服电机……qqxsnew
前田正雄低下头做无奈状。
“伺服电机是绝对不会出口的,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
前田的姿态做得不可谓不低,但张思源却不理会,轻飘飘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请前田先生慢慢品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不是恐吓,也不是高姿态,张思源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前田正雄一个人坐在接待室里,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看着面前已经冷掉的茶水,他想起了一个中国古代的专有名词,不禁自言自语。
“这是……端茶送客?”
走出办公楼,张思源无比的畅快,压在心头的那口气一扫而空,阳光是那么明媚,连空气都似乎新鲜起来了。曾几何时,他甚至不惜自污来换取前田的一点点同情,现在他以从没有过的姿态骄傲地挺起胸膛。
是啊,直起来的脊梁怎么可以再弯下去?今非昔比,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啦!
“hi-t-hand”自然是不能再要了,围绕着这种旧机型伴随而来的屈辱够多了,我们要更新、更快、更先进!
……
……
agv的研制过程中,董正阳三天两头就往研究所跑,得到的回复都是正在研发中。比起一年前,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每次从研究所的大门出来,他都会抬头看看天,即使艳阳高照,他也感觉是阴霾的,仿佛这个城市的上空有永远抹不去的灰尘,浓浓的、厚厚的,压抑着让人喘不上气来。唯一让他略略宽心的是研究所出具了一份定向研发协议,这似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董正阳有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人老了,心也老了,过去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因为一次阴沟里的翻船而失去了斗志?经历了这件事,他扼腕叹息,时代变化得太快了,不止一次在公司大会上讲,经验论要不得……
自动化研究所走入了下一个春天,正确的研发方向,充足的技术和人才储备,让一个又一个研发项目走上了快车轨道,向一辆辆始发的特快列车,飞驰着奔向既定的目标。
“老师你看,这个人笔试和面试的成绩都非常好,唯一政审出了些问题……”
张思源拿着一个考生的资料递给康承业。
康承业推了推厚厚的老花镜,近年来视力下降得厉害,除了新闻他已经谢绝电视节目了。
“他此前在黄老那儿工作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去了华兴,听说风闻不好。”
一行行的仔细看着资料上的文字,他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边擦边闭目沉思。
“宣判了吗?”康承业轻声问。
“还没有,但这件事闹得挺大,报纸都上过两三次了。”
“那就还是犯罪嫌疑人。”
“您的意思?”
康承业戴上眼镜正起身,努力挺直身板打起精神说:“考试不能说明什么,还得听听相关人的佐证,我给黄老打个电话。”
说着康承业拨弄起电话号码。
“黄老现在可以随时通电话啦?”张思源有点惊讶。
“88年就可以了,只不过他做的事还需要保密。”
“哦。”
电话接通了,先是一友老友的寒暄,然后步入正题。
“关鹏这个人在你那儿表现怎么样?”
“怎么?他调到你那儿去啦?”
“不是调,是考。”
“哦,信息闭塞呀,我现在基本半养老啦。”
“您哪里老啊,共和国的征程上您还得使劲儿呐。”
“不行喽,时代变了,我早就退下来了,现在做点儿二线工作,也很充实。”
“是啊是啊,很多事力不从心喽,我也惦记早点儿退呢。”
黄光旭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说道:“这个人的确在我这儿工作过很长时间,也是我一手带的,心气很高,傲得很,有时主意正,但要说人品有问题我不相信,都是家里惯的,给他一个环境就能变好,只可惜当时我这里任务太重,根本顾不得培养学生的品德。”
“就是说根子没问题,那学术怎么样?”
“你们那儿的考试怎么样?”
“都是些基础的。”
“应该说中等偏上吧,还算是个苗子,只是现在什么样子我可不知道了,他走了也得有四年多了,现在这个时代两年一大变,谁说得准呢?”
两位已经称得上是老人的老科学家一阵唏嘘,又说了些怀念过去纯真年代的话。
挂掉电话后,康承业闭目,最终吐了一个字。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