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鹏29岁了,他骄傲了前二十年,这种骄傲来自于他的父亲,他的大伯和大院里的很多叔叔伯伯,从小他就是这群孩子里被公认为最有出息的。直到考入东南交通大学后他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他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积极参与团体和公益活动,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可是这一切都随着谢向明加入科创社后一点点儿被剥夺,直到他认为的体无完肤。
可他并不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嫉妒,可是炉火却一点点儿地吞噬着他,北上学习潜艇技术,加入国家级战略工程,和普通人相比,他的履历已经够辉煌了,可是他不这样认为,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仍然没能接近冷蒙雨半步,甚至还插进来一个近乎一辈子也超越不了的蒋弛雨。即使没有谢向明,他看起来仍然没有丝毫希望,他的人生陷入灰暗。
可那样的灰暗也没有眼前的一切来得真实,那不是脑海中想象的灰暗,而是真真切切摆在面前,马上就要面对的劈头盖脸的批评和无数的冷嘲热讽。
他搞砸了。
搞砸了一件过去他从来不认为是关键的小事,而这件小事现在成了他的梦魇。
公司大门近在眼前,关鹏迈不过去,他想慢一点儿,不想看到他不想见的那群人,甚至想扭头就走。
可这样不成了逃兵吗?
关鹏是有底线的。
“咦!关鹏?”
确信眼前这个满眼带着惊喜而不是惊愕的女人在叫自己,关鹏愕然地点点头。
“真的是你呀!”
女人突然跳起了来连忙摘下时髦的毛织帽子,露出更大面积的面容。m.qqxsnew
关鹏愣了几秒钟,终于从记忆中搜索出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记忆,那只是很短暂时间的一段暧昧,两人最多挽一下手,几乎都是女方主动,根本算不上是男女朋友,可就这么短暂的记忆给关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他第一次情窦初开时的昙花一现,两个人分开后甚至还存在某些羁绊,这个女人曾为他退了学。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关鹏知道这个女人的家是沈州的,除此之外也仅剩那点儿模糊的印象了。命运不偏不巧地在这儿转了个弯儿,居然在自己最沮丧的时候遇到。
不知是因为回忆里的那一丁点儿粉色而羞愧,还是因为当下的尴尬,关鹏不敢直视女人的目光,躲开了视线,低沉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印思懿。”
“你还认得我!”
女人显得很兴奋。她穿着街面上最时髦的粉色羽绒服,针织白的围脖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粉颈,看上去既不厚重也不会因为保暖而遮挡了美丽。
“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
就像从前一样,印思懿一点儿距离感也没有,伸手在关鹏的胸前拍了一下。这下关鹏不得不正视了,或许是眉宇间那还没舒展开的忧色被对方捕捉到了,没等关鹏开口,印思懿又说:“怎么?不开心啦?发生了什么事吗?”
关鹏躲躲闪闪的,以从来没有过的结巴语气说道:“没……这……我在这儿工作。”
“华兴汽车,好单位呀!什么时候来的沈州?”
“我还有工作……”关鹏低着头就想走,一直胳膊却被拉住了。
“嗨,什么工作呀,咱们多久没见面了,请个假好好聚一聚。”
关鹏想推辞,可一抬头看到单位办公主楼的时候他收住了脚,默默地点点头。
印思懿像捡到了宝一样,蹦蹦跳跳地招来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很贵吧。”
“贵啥……咦?不对呀,你关大少什么时候开始食人间烟火啦?”
关鹏有些尴尬,默不作声地随着印思懿坐进了出租车。
“还记得我们大学那会儿吗?”
印思懿没有像大多数乘客一样坐在前排,而是和关鹏并列坐着。
关鹏木讷地点着头。
“那会儿真是好呀,一晃八九年了吧。”
关鹏恍惚着摇摇头:“十年了。”
“有这么快吗?”印思懿掰着手指头。
“我们分开有十年了。”关鹏补充道。
印思懿恍然大悟,随后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嗨,这些年忙忙碌碌的,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
“你在忙什么?成家了吗?”
关鹏终于像个正经谈话的样子开始询问对方的事。
“做生意。”
“你能做生意?”
“有什么不能的?要我说你也不应该去上班,现在钱多好赚啊,凭你的家庭条件一两年干个千万富翁是那轻轻松松的事。”
“做什么这么赚?”
“进出口啊。”
关鹏现在的工作就和进出口有关系,多少知道一些进出口商赚大钱的事,一听这些他马上低下了头。
“怎么啦?”
关鹏摇摇头不语。
印思懿出手很豪阔,在一家档次很高的大饭店,虽然只有两个人也开了个包厢,一道道关鹏连听也没听过的菜被端了上来,看得他这个大院子弟也目瞪口呆。
“够了够了,吃不完的。”
“嗨,吃不完就不吃呗,今天我请客。”
大概是看出了关鹏目前的经济状态并不好,印思懿很敞亮地说,好像很随便的样子点了一瓶很贵的葡萄酒。
服务员拿着开瓶器上来的时候,关鹏吓了一跳。
“拉菲!不不不!这太贵了。”
印思懿笑了:“行啊,到底是关大少,普通人别说喝,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服务员“砰”地一下把酒瓶启开,深红的酒液慢慢地倒进醒酒器中。
一桌子的菜倒还其次,餐具多得堪称琳琅满目,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一桌子只是两个人在吃。
印思懿一直提过去的事,但两个人共同的回忆实在太少了,还没聊半个小时就聊完了,余下的时间只是喝酒。印思懿看上去酒量很好的样子,她来者不拒,而且还一杯一杯反敬关鹏,一瓶昂贵的吓人的红酒一下子去了大半瓶,两个人的脸都蒙上了红韵。
“唉……”关鹏撂下酒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发愁?”
酒精的作用下,关鹏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来到华兴,如何办事不顺利统统讲了出来,说到今天在海关办事被人办事给训斥之后,印思懿不以为然地大笑。
“我当什么事儿呢,这种事儿能难倒你关大少?”
“别叫我关大少,我可不当什么大少爷。”
“要我说你就是自讨苦吃,一个电话的事儿嘛。”
关鹏摇摇头表示坚决要靠自己的力量。
印思懿笑而不语,从精巧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大得吓人的手提电话。
这年头,“大哥大”是成功人士的标配,通常都是出入有车,配秘书的人才配得起的,真难为印思懿保持的还算匀称的小身板是怎么一路拎着这么重的家伙过来的。
紧跟着关鹏的目光就从惊讶变成了愕然,他听得懂印思懿说的每一句话,可是组合起来的内容却令他难以置信,她这个电话竟然是直接打给相关领导的。几句轻飘飘的话过去后,对方像是很吃这一套一样,再挂掉电话的时候,印思懿并没有任何得意神情地说:“只是个小办事员儿,好搞定得很,一会儿他就亲自过来给你敬酒赔礼。”
关鹏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