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966年7月】
“(强忍愤怒地)贵安,卡斯提尔殿下,我谨代表布朗皇室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祝贺您求学归来,愿您的才智如璀璨阳光,照耀世间。”
“也愿克洛希安人与黄金港的友谊如辉煌烈日,亘古不易,克洛希安不会对盟友的危机视而不见,殿下,我们会竭力援助,愿黄金港能安然克服威胁。”
“(愤怒地)既然说起这件事,请恕我直言,殿下,黄金港目前遭遇最严重的威胁之一,正是克洛希安人的主教在城市里倒行逆施,大肆屠杀,我无疑挑衅金鸦神的权威,但我不得不询问——这是金鸦神的旨意吗?”
“(严肃地)如果你是指诉诸武力的部分,那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我的未婚夫对力量的态度远比常人更加克制,况且他的仁慈与强大人尽皆知,哪怕他真的认为有必要得到黄金港的权力,也不必使用这样....野蛮的方式。”
“那么我是否能理解为,这场政变完全是出于主教本人对权力的渴望?”
“首先,或许主教的行为有些过激,但我仍不认为这是政变,殿下,在危急关头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是值得鼓励的事,其次,瘟疫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继续攻击主教只会让我们共同的敌人占尽优势,眼下你,我还有主教应该紧密合作,这才最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利益,不是吗?”
“....(艰难地)没错,殿下。”
“很高兴我们能够达成共识,几名专家正在前往黄金港,而我将密切关注当地情况,一但有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会立即提供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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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
紧绷的肌肉因援军抵达而放松,莱奥尔多下意识地深呼吸,却因此牵动了伤势,不得不痛苦地喘息一声才继续回答:
“匿影女士已经上去了,外面或许——”
沉重的闷响从泥土中渗入地窖,尘土簌簌落下,砸在莱奥尔多头上,很快,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响雷,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锤击地面,力量之大甚至波及地下,砖石开裂,不堪重负地发出刺耳的破裂声,昏暗的世界摇摇欲坠,而这甚至还只是攻击的余波。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失血,莱奥尔多正感到越发虚弱,他脸色苍白,惊讶又迫切地追问:“这....这是什么?这是匿影女士....”
“听起来像是那些入侵者的轰炸,他们在围攻金鸦神的学生,”
托尔瓦尔本想加入战场,但最终,法阵旁边那个重伤虚弱的男人还是勾起了他的回忆,于是他又快步后退,在莱奥尔多面前蹲下,皱着眉说:
“上面的战斗我暂时插不了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流光突然划破阴影,照亮了魔像的精铁外壳,兰德尔的声音跨越万里,在魔像的内部响起:
“看来米莉亚比你先到一步,托尔瓦尔。”
托尔瓦尔放下手头的动作,恭敬地问候:“导师。”
“出口太窄了,帮我去地上设置个传送信标。”
“但这个人受了伤,他需要帮助。”
细小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魔像上的流光更加明亮,托尔瓦尔等了等,然后很快意识到他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可就在他刚刚探明伤口的时候,他的导师再次下令:
“我看过了,他能等,先办我的事。”
托尔瓦尔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动作,拍拍莱奥尔多的肩膀,然后小跑向地窖的出口,靠在门边的韦德友善地提醒:
“这些箱子很重,我们——”
“谢谢,我自己就行。”
韦德的话戛然而止,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细密声响,和那魔像上完全一致的湛蓝色荧光勾勒出一只手臂的轮廓,紧接着,需要两人才能艰难搬运的箱子开始移动,只用几秒就打开了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在他惊讶的时候,那个从传送阵里走出来的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没过多久,刺眼的蓝色闪光突然点亮地窖,那头沉重又庞大的钢铁巨物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飘散的湛蓝光点,很快也被沉重浓稠阴影掐灭。
地面上的情况比托尔瓦尔想象的还要糟糕,这里简直是另一个山巅堡,不论之前地面上有什么建筑,现在都只剩一座漆黑的废墟,几处闪烁着电光的火焰,以及满地废铁和碎石,好在这里的建筑还算坚固,贴近地面的部分还没倒塌,才没有让地窖里的人惨遭活埋。
在他设置信标的时候,一股猛烈的气流卷来了熟悉的焦臭味,这意味着周围发生过一场屠杀,但更令他不安的是,即使是这样浓烈的臭味也没能掩盖空气中的血腥....他不敢想象阴影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可话说回来,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这里也不过是第二个山巅堡罢了,那些入侵者既然已经制造过一场灾难,就不会介意制造第二场。
熟悉的尖啸声响彻天空,就像是疯狂巫师的大笑,可来自地面的反击比轰炸更快,几束拔地而起的瑰丽青光向上盘旋,精准击中来自天外的每一次攻击,紧接着,在地面上爆发的火焰短暂地驱散了黑暗,隐约还传来人类惊恐的大喊和哭声,但所有喧哗和光芒都转瞬即逝,阴影重新吞噬了眼前的一切,世界又重归黑暗和死寂。
湛蓝色的光芒撕裂黑暗,但明亮的信标也引来了一阵疯狂的扫射,托尔瓦尔只能熟练地捂着头和胸口,蜷缩着趴在地上,直到兰德尔的魔像走出光茧为止。
“好了,托尔瓦尔,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事了,我给你准备了五台魔像,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使用。”
长钉不断打在魔像的钢铁外壳上,却没法造成任何伤害,只能折断后发出遗憾的清脆声响,魔像完全无视这种虚弱无力的攻击,机括开始转动,在兰德尔看清阴影的瞬间,他就忍不住啧啧称奇:
“哇哦,这可真是....”
托尔瓦尔刚想说话,旁边的阴影却先他一步发问:
“你怎么在这,兰德尔?”
他惊讶地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但不论怎么看,那里都只有阴影,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踪迹,可它就是能跟兰德尔的魔像对话:
“我的....学生需要有个合适的地方来完成实验,而这里看来像是个烈度合适的战场,你不用在意我们,倒不如说我还想问,为什么你要把好好的城市打扮成屠宰场,我想导师恐怕不乐意见到这一幕。”
“这不关你事!这里本来就是这样,我只是把他们对本地人做的事对他们又做了一遍而已!”
女孩声音里的愤怒不难理解,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托尔瓦尔还听见一点了心虚的味道,而兰德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对米莉亚的回答做出评价,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他的魔像开始移动,走向阴影深处。
在黑暗里,这样庞大又闪光的目标简直是天生的活靶子,有不少外乡人已经被米莉亚的追猎和残杀逼疯,因此每当兰德尔走到新的区域,有人发现这个移动的大型目标后,几乎总会遭到连绵不绝的齐射,可惜魔像的重甲完全超出钉枪的能力范围,连外壳上的漆面都刮不掉多少。
在抵达艾尔·佐拉克的时候,这些外乡人一定以为他们是猎人,是屠夫,在街道上大肆屠杀,随意处刑,到处都是他们竖立的绞架,上面挂满了皮肤枯黄的尸体,手臂还被钉在胸前,抓着木板,上面用通用语和外乡人的语言写着他们的罪行——我是异教徒。
不幸的是,当号角吹响,黑暗降临的时候,他们就成了猎物,野蛮嗜血可以欺凌弱者,但在纯粹的力量面前毫无助益,他们倚仗的武器在金鸦神的智慧和伟力下惨遭碾压,许多绞架上的受害者已经被放下,并更换了新的装饰,那些外乡人被以同样的方式钉在木桩上,连手里的木板都没更换,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有些人暂时还活着,正在痛哭流涕地哀嚎,并向他们的伪神祈祷。
“(不熟练的英语)别....喊,如果....你神....救你,你....不会....这,”
兰德尔在一个哀嚎的受刑者面前停下,阴影中依旧不断有人向他发起射击,不知道他们要多久才能意识到兰德尔完全把这种攻击当成配乐,他看着那个涕泗横流的强壮男人,看着他和本地人别无二致的五官特征和短发,充满恶意又怜悯地提醒:
“(不熟练的英语)试试....祈祷....鸦神,或许....导师....愿意....你....安息。”
那男人的祈祷停止了,不知道他是即将死去,还是惊恐,又或者对兰德尔的提议感到心动,只是不等兰德尔观察结果,藏在阴影里的外乡人就用手持式导弹向他发起了攻击,伴随着爆炸巨响和骤然绽放的炙热火焰,周围的一切都被吞噬。
兰德尔听见了外乡人的欢呼声,愤怒的咒骂声,也许他们以为这种攻击足以凑效,可实际上,除了最开始的冲击以外,这场爆炸造成的最大伤害只有几道划痕,对魔像的性能损伤几乎能够略乎不记。
火焰逐渐熄灭,但湛蓝的微光依旧伫立,外乡人的欢呼戛然而止,兰德尔并没有做出反击,甚至懒得跟这些废物交流,齿轮开始转动,他的魔像再次沿着街道前进。
他对报复不感兴趣,这群虫豸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来找,只是操控着魔像继续前进,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没过多久,他在路边的绞刑架旁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放下受害的平民,看起来是准备换上旁边的俘虏。
巨像的脚步声把她吓了一跳,这女人显然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灵敏又警惕地从绞刑架上滑落,躲进阴影里,但这闪烁微光的庞然巨物也许并没有发现她,只是步伐坚定地向前走去。
伊莎贝尔屏息凝神,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最终确信这更像是某种魔法造物,而不是外乡人的武器,更何况,这东西是从爆炸的方向走来的,一般来说,只有外乡人的东西会产生那样的爆炸,所以她最终决定出声提醒:
“小心,那边有外乡人的陷阱。”
那巨像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就那么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外乡人的陷阱里,紧接着,一整条街道都被点亮,爆炸的次数和烈度远超先前,周边的建筑也被波及,化作废墟,可随着轰鸣逐渐平息,张牙舞爪的烈火也再次被阴影压溃,熄灭,唯独湛蓝色的幽光依旧闪耀,迈着不可一世的步伐继续前进。
外乡人的地雷在群山里可谓是臭名昭着,许多凡人死在这种阴险的武器下,哪怕偶尔有幸存者,也总会落下可怕的残疾,可是亲自体验之后,兰德尔才发现这种武器并没有圣人和山民们描述的那样可怕,除了噪音和强光以外,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东西对他的魔像造成了什么伤害。
他已经测试过很多次,钉枪,手持式导弹,地雷....没有一种武器能撼动他的魔像,剩下的就只有导弹,核弹以及高能武器,很显然,这里已经没有可以供他测试的东西了,透过魔像的视野,阴影笼罩的城区清晰可见,但兰德尔最终放弃了开启下一个课题的打算。
那些外乡人藏在本地平民的屋子里,虽然他把每一个藏匿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他暂时没有办法精准地进行反击,而不波及房子里可能存在的平民,这个问题就交给米莉亚和本地人自己来解决。
他控制着魔像走回废墟,托尔瓦尔已经在地窖上面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据点,魔像代替了围墙,为伤员和战士们提供掩护,出乎兰德尔意料的是,他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穿着朴素到简陋的长袍,但兰德尔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老人,时光在他身上的痕迹尤为明显,仿佛他的所有精力都和狄伦一起死了,兰德尔在据点外围恍惚了很久,才终于想好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过去的回声。
巨大的魔像走向营地,沉重僵硬的关节无法做出复杂的动作,但兰德尔的语气足以展示他的尊重:
“主教。”
卡洛斯愣了愣,已经很久没人用过这个称呼,可他对这个声音还有印象,看着那台闪烁着蓝色幽光的巨大魔像,他犹豫了一会,才不太确定地说:
“兰德尔?”
“是我。”
“已经很久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卡洛斯笑了笑,但马上他就把话题转到公事上,显然,他不想对自己的经历谈论太多:“我来传达圣女的意志,既然艾尔·佐拉克的形式比想象中还要严峻,那么雷克西昂可以接收需要避难的平民,我们会尽力确保每个人都能过上正常的,和平的生活。”
莱奥尔多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从来没有请求过类似的援助,甚至没有接到过与之相关的消息,接收平民?如果他是平民,或许他也会愿意逃离这里,可如果没有了平民,那么这座城市还算什么呢?
可是不等他做出回答,兰德尔就先一步替他答应: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协助。”
卡洛斯又笑了:“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这件事不是取决于你,而是取决于本地的管理者,比如这位牧师先生。”
老人把目光转向莱奥尔多,平静地等待他的答案,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在所有人都死光和走光之间,他最终还是艰难地选择了更加仁慈的答案:
“....谢谢,我会尽力说服不愿意走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撤离工作居然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些外乡人没有进行任何阻拦,只有溃兵进行过几次零星的抵抗,但也完全不是匿影女士和魔像小队的对手,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只是平白给绞刑架上加了几具尸体,有些格外倒霉的还遭到俘虏,被兰德尔送回了天空学院充作材料。
早在第一天清晨时刻,匿影女士和伊莎贝尔就已经放下了全部绞刑架上的平民尸体,可直到第四天也来不及把这些尸体埋葬,更糟的是,墓地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安置这么多突如其来的亡者,许多人因此不愿离开,于是撤离工作不得不逐渐染上暴力的色彩,给本就萦绕着血腥的城市又笼罩了一层灰霾。
或许是他们违背丰收神教义的强硬举动让人看见了可乘之机,从第五天开始,逐渐有邪教徒走到教堂的废墟前,声泪俱下地祈求饶恕,声称自己先前只是受到胁迫,而不是真的愿意叛教,莱奥尔多愤怒地拔出长剑,但卡洛斯却按住了他,这老人的枯瘦的外表下隐藏着令人惊叹的力量,他平静地劝阻:
“别这样,让他走吧,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也许他做过错事,但他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论他们信什么教,最终都不过只是平民,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邪恶与腐化最擅长在无知者的内心扎根,哪怕他是平民,但他信奉的却是十字邪教,你怎么知道他手上有没有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莱奥尔多愤怒地咆哮,伸手指向漆黑腥臭的绞刑架:“谁知道他有没有残害过曾经的教友,也许那些尸体里就有他的杰作!他该死!”
当莱奥尔多提起绞刑架的时候,那男人显然吓了一跳,表现出了明显的畏缩,这或许已经足以说明答案,没有人会错过她的反应,即便如此,卡洛斯还是用力把莱奥尔多推回背后:
“我们都没有答案,审判的权力也不在你我,而在于他,”
卡洛斯伸出食指,含蓄地指向天上明亮的朝阳:“让这男人走吧,如果他真的有罪,那么金鸦神的惩罚终究会降在他的头上,该受苦的受苦,该死去的死去,烈阳之火会给予所有人公正的结局。”
莱奥尔多咬着牙,最终放弃了争辩,他比谁都明白,他已经事实上失去了管理和下令的权力,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背景深厚,位高权重,和这些人相比,他和艾尔·佐拉克的平民也没什么区别。
可但凡他有得选,他就绝对不会让这些邪教徒活着走进地窖,通过传送法阵继续散播他们的腐化和堕落。
卡洛斯的退让和容忍让邪教徒们看见了曙光,到了第六天,营地面前已经挤满了人,虔诚的信徒尚且还有顾虑,他们希望看见自己的亲人和教友被埋葬,但这些该死的邪教徒没有,他们唯一渴望的,就是得到主教的宽恕,穿过传送门,前往那座崭新的,能够让他们掩埋过错的城市。
即便如此,卡洛斯也仍然决定把这些人全部放行,唯一的要求,就是命令他们在营地面前维持秩序,不要发生推搡,也不许喧哗。
意外发生在第六天晚上,经过整个白天的放行以后,营地面前的人群似乎依旧没有减少,但突然,来自雷克西昂的所有人都收到了科罗拉瑞昂的急切警告——
雷克西昂上空发生了一场核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