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回响·1992年7月】
“你说铁锤到底在想什么,荣恩?”
“什么意思?”
“那个新人,为什么铁锤非要招募他不可?我们自己就可以应付任何情况。”
“(轻笑)....寡头把我们打包卖给美国佬,要不是铁锤,我们早都死了。”
“....,这家伙似乎是个亚洲人,日本,韩国,中国都是好地方,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怎么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铁锤。”
“钢笔,荣恩,到你们值夜了。”
“美国佬有没有什么动静?”
“有两个人进了店里,雪地和瓶盖已经跟上去了。”
“好,希望他们能有收获,把这班美国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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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达吉勒斯堡的第七天以后,帕贝尔已经逐渐熟悉了在这座城市里的生活,和往常一样,艾琳会起得稍早一些,为三人准备早餐,随后她会和特雷希娅一起锻炼,熟悉魔法,练习武艺,下午则会在城市里游荡,或者回到高塔的图书馆里学习。
帕贝尔的生活则简单得多,在潦草地吃完早餐以后,他就会在伤兵营里度过几乎一整天,对伤员地情况进行观察和记录,只在偶尔出来透透气,巡视他在生活区的建设,但很快又会回到那个臭气熏天,污血横流的营地里。
对帕贝尔来说,伤兵营里总有许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比如伤口的类型,伤口上残留的恶魔利爪或皮肤碎屑,又或者在知道他的兴趣以后,偶尔会有人把比较完整的恶魔尸体带回来,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些伤兵本身。
借助检查伤口的名义,帕贝尔仔细翻看了每一个伤口,尤其是伤口下的组织,偶尔还有器官,即使没有进行过一次真正的解剖,但凭借着对人体结构的熟悉,他已经可以基本确认,这个世界上的人在内部构造上和他记忆里的没有区别。
真神奇,假如他们和地球人一样,那么他们的魔力存放在哪,又怎么承受这16%的额外重力?
在第五天,帕贝尔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名骑士遭到严重的锐器伤,但似乎是因为盔甲的良好防护作用,他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看起来可怕,但从医学角度来看异常简单,于是帕贝尔立即召集牧师,开始了许久以后的第一场手术。
柳叶刀的刀片和缝针由他依靠魔力亲手雕刻,缝线则来自在芬西收集的羊肠,这些线还没有足够时间来完成消毒,但反正他也没办法在其他环节确保无菌,所以干脆忽略这件事就好,作为卡洛斯麾下的精锐骑士,他的体质远超常人,只要做好准备,进行适当的引流,应该就能让他从感染中恢复。
至于那些牧师,帕贝尔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只希望他们作为见证,见证这并非属于神的奇迹,而是人类的智慧。
手术比预想中艰难许多,器材并不趁手,手术室的布置也不科学,更重要的是,这具稚嫩的躯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灵活,在长达十四年,甚至更久的荒废以后,他的技巧也有些生疏,假如七月的意外来得再晚一点,或许这些本让他引以为傲的知识就将彻底流逝,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名词。
手术没有麻醉,对于帕贝尔和病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一直到晚上七点,帕贝尔才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接下来的监护将由兰德尔和他的牧师轮流进行,他们也拥有前往高塔第七层的权限,一但出现任何意外,他们必须立即通知太阳领主本人。
对于兰德尔来说,这实在是不可理喻,荒诞不堪的差事,羊是下等动物,是祭品,是食物,锐利的钢铁是战争的象征,代表流血和死亡,它们怎么能成为治愈伤口的良药?最重要的是,与恶魔对抗中所受伤口是试炼,是惩罚,是超凡入圣,获得恩荣的途径,怎么能被这样轻易地愈合?
骑士在“治疗”过程中所发出的哀嚎更是坚定了兰德尔的想法,他万分确定,这必然是众神借患者之口发出警告,可太阳领主怎么没有注意?在这场惨无人道的折磨结束后,太阳领主就这么走了,把烂摊子留给了他。
当晚,那名骑士在痛苦中缓缓入睡,呼吸声格外微弱,于是兰德尔向梅瑞狄斯祈祷,希望她能降下冬天的恩赐,帮助他的兄弟像熊一样安睡,在虚弱后迎来顽强有力的新生。
也许是他的诚恳祈祷起了作用,那可怜的人顺利活过了第一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太阳领主来过两次,即使患者仍在昏睡,但他似乎对着结果十分满意,不做任何处理就离开。
第三天,这名骑士发起了高烧,开始痛苦地呻吟,低吼着一些无法听清的混沌词句,这正是典型被恶魔附身的症状,但他的房间和其他伤兵独立,照顾他的也都是经过阳光洗礼的牧师,恶魔的瘟疫又是怎么传入这个圣洁的房间,并感染这名可怜的战士的?没有人知道答案。
兰德尔在床前跪下,诚心诚意地向医药神祈祷,因为他正是瘟疫的杀手,也向索尼娅祈祷,期望她能保佑这个骑士的家庭幸福美满,但最后,他手下的牧师找来了帕贝尔,太阳领主依旧用羊身上取下的薄膜塞进伤口,于是邪恶的腥臭血水就顺着羊的血肉滴落,那正是恶魔在人体中被杀死后残留的躯体。
兰德尔厌恶地将它们扫开,烧尽,太阳领主没有阻止这种行为,他当然懂得这些东西的本质,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做出更多处理,只是继续观察并记录了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第四天,那名骑士似乎已经垂死,他不再说话,依然整日昏迷,呼吸几乎微不可闻,于是太阳领主又来为他驱魔,又一头恶魔沿着羊的血肉滴在地上,随后是第二头,第三头,常人往往只会遭受一头恶魔的袭击,而这名勇士却在同时面对四头,他仍然没有苏醒,还会有第五头,第六头吗?
在肃然起敬的同时,兰德尔也越发诚恳地祈祷,不只是对众神,甚至还有太阳领主,只要他愿意招来阳光,那么这名勇士就能立即痊愈,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值得嘉奖,而不是承受这样的折磨,太阳领主还在等待什么呢?
第五天,第七天,第十天,在第十一天的下午,兰德尔仍在虔诚地祈祷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随后那声虚弱的呻吟更让他喜出望外。
兰德尔猛地站起来,欣喜地说:“感谢梅瑞狄斯,感谢米尔斯,感谢索尼娅,您终于醒了,我的兄弟,你感觉怎么样?”
那名骑士艰难地从床上坐直,双眼迷离地看着兰德尔,过了好一会,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抓着兰德尔的肩膀质问:“大人!玫瑰园的防线沦陷了吗?”
“没有,科罗拉瑞昂殿下在两周以前就前往支援,战争领主也于上周出发,有他们的帮助玫瑰园绝不会沦陷,倒是你!”
兰德尔激动地握住骑士的手:“或许我不配知道,但我还是斗胆询问,在你昏睡时,是哪位陛下给予了你帮助?你得到了什么使命,又或者什么启示?”
那骑士晕头转向地看着兰德尔,他本就虚弱,思维迟滞,兰德尔的询问更让他疑惑不解:“什么....什么启示?”
“就是众神给予你的启示,或许你不知道,我亲眼看着你从昏迷到苏醒,”兰德尔耐心地解释:“或许你不知道,在昏迷时,你亲自和四头恶魔搏斗,没有依靠众神的帮助就一个个将它们战胜,并驱逐出你的身体,您真是我见过最英勇的战士,诸位陛下也见证了您的奋战,看——”
他指着这名骑士的身体:“这里曾经有一道可怕的伤口,几乎将您切成两半,但现在它已经愈合,再过几天想必就能消失,这一定是众神降下恩惠的明证,否则它怎么可能恢复?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您的使命不能宣之于口,请原谅我的——”
“等等!”那骑士匆忙打断了兰德尔的话:“所以,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没有使命,也没有得到启示,我上一秒还在奋战,下一秒就在这里苏醒,我什么都不知道,您究竟在说什么?”
“没有?怎么可能呢?”
兰德尔先是怀疑,随后焦急地追问:“难道您没有看见任何幻象?没有听到朦胧的声音?也没有感受到本能和直觉上的引导?怎么可能呢?您分明一人战胜了四头恶魔,这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有假?我见过您的伤口,就在几天之前,您还生命垂危,没有?怎么可能呢?”
那名骑士的表情变化几次,最终,他叹了口气:“我知道,如果我宣称您所说为对,那么我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尊荣富贵,我会成为圣骑士和先知,但——我向欧洛修普起誓,我绝没有撒谎,我所说的就是我所知的一切。”
“怎么可能呢?”
兰德尔失魂落魄地看着骑士,用微弱的声音重复:“怎么可能呢?”
比起失望和怀疑,他眼里的恐惧和痛苦更甚,他的注视让骑士有些不安,在漫长的沉默后,兰德尔突然又笑了笑:“感谢您的诚实,朋友,但即便如此,您仍然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战士,好好休息,我会把你的壮举上报给主教,或许他会亲自前来慰问。”
仓促地告别后,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伤兵营,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大门后,虚弱地倚着门瘫软在地在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他几乎是爬着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竭尽全力才借助书架撑起身体,从上方取出赞颂医药神的经文,他试图将其翻开,但仿佛是米尔斯为了惩罚他的动摇,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不论如何也没法打开书封,阅读其中的内容。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人擅自模仿神明,取得了与众神相仿的形态,却没有经过神明的同意,因而引发了众神的惩罚,人会受伤,人会死亡,人要进食,人要休息和排泄,人必须信仰神明,还要和恶魔战斗,至死方休,这样才能取悦神明,取得宽恕。
因为人的虔诚感动了众神,才获赐魔法,获赐知识和文明,才被允许追随众神,也得到众神的庇护,所以他从小膜拜众神,阅读经典,也研究艺术和自然,以图理解神的旨意,来更好的取悦神明,祈求更多赏赐和恩宠。
但现在,但现在——
那个男人,帕贝尔·格兰瑟姆,他甚至并未使用魔力,锋利的钢铁本该带来死亡,用它来切割血肉正是剥夺生命的仪式,可现在,相同的手段却取得截然相反的结果,太阳领主宣称这是人的智慧,这是他亲眼所见,但又怎么可能?如果这是诸神的旨意,他们又为什么不肯现身?
兰德尔颤抖着摩挲粗糙的封皮,又把手伸向书架上的经文,依次抚过它们的书脊,这是人类中最才华横溢的文学家们齐心协力,不吝一切优美的辞藻赞美众神的结晶。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答案一定就藏在这些书籍里,只是他太过愚钝,没有提前发现,或许这正是他不得众神青睐的原因,从今天起,他必须更加仔细地研读经典,聆听神意,总有一天,他会在书籍和祈祷中找到缺失的真相,兰德尔如此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