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枷锁·1985年春】
“你一定就是我的新学生了,你叫....陈品—熏?”
“....”
“我是哈维·巴雷特,中国人在这里可不常见,希望美丽的美利坚没有让你失望,孩子,我知道有些人,也许他们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别在意,原谅他们吧,他们只是太爱这个国家而已。”
“....”
“你不幸地出生于一个全是人渣和文盲的国家,但那不是你的错,孩子,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很有天赋,你是一块埋葬在污泥里的宝石,当你展现出你的才能,人们就意识到你不是那样的垃圾,到了那时,你会感受到我们的热情,开放,还有自由,我相信,这是你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
“来吧,我来向你介绍宿舍,教室,还有你的同学们,记住,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问题,记得随时来找我,虽然有些晚了,但我代表我的祖国欢迎你,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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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走到露台上以后,特雷希娅突然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主教希望你在苏醒后能去一趟第八层。”
这想必和他展现出的力量有关,帕贝尔对此毫不意外,但还是反问:“什么时候?”
特雷希娅没有回答,她后退两步,走向大厅的方向:“失陪一下,我去厨房找些食物来。”
看着特雷希娅的身影消失在幕布后,当门锁的声音落下,大厅恢复平静时,帕贝尔才叹了口气,走到艾琳的卧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他没有用什么力气,而是巧妙地在最后一次敲击以后轻轻推了下门,把门锁晃动的声音伪装成敲门声的回响,但结果并不如人意,大门被艾琳从内侧紧锁。
也就是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仅让她决定隐瞒自己唯一的朋友,甚至无法面对仅剩的亲人。
帕贝尔加重了敲门的力度,比上一次多敲一下的同时,语气也变得严厉了些:“是我,艾琳,开门。”
没有回应。
敲击五次大门后,帕贝尔的请求已经变成了厉喝:“开门!你是我仅剩的亲人,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姐姐!”
依然没有回应。
急切地敲击六次大门,帕贝尔的眉头已经蹙成一团,他已经不准备再进行下一次呼叫,而是开始感受大门的重量和材质,回忆房间内部的结构,思考该怎样在造成最小破坏的情况下闯进卧室。
和一般的建筑不同,这座高塔以钢铁为主要材料,深植于地底,借助破坏神的神力一体铸造,想要拆毁其他墙壁的难度无异于撼动整座高塔,似乎只有破坏大门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只要思考怎么行动就好,至于突破给艾琳造成的外伤,只要不致死,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也还可以再接引一次太阳之力。
一手捂着脑袋,用动作作为暗示让自己避免脑中杂音的干扰,一边谨慎地取出“体质强化”,但在他支付魔力并结算卡牌之前,面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艾琳就站在门后,她看起来很奇怪——精神疲惫,意志萎靡,但脸色却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影的衬托,她看起来比平时白了一些,而且大半个人都藏在阴影和大门的遮掩下,帕贝尔还没来得及打量,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一把扯进了房间。
皮肤反馈回来的触感不太寻常,但来不及细想,艾琳就用力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黑,她没有打开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法灯,按理常理,对于有魔力的人来说,点亮这精巧的小工艺品不算什么难事,也几乎耗费不了多少魔力,那么唯一的解释是她不愿看见光明,帕贝尔没有追问原因,只是和她一起坐在床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吓死我了,姐姐,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没事吧?”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帕贝尔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偏向艾琳的手,那触感令他非常陌生,仔细回忆后,他可以肯定,那绝不是艾琳的手。
维持微笑的同时,他的眼底逐渐浮现警惕,手指灵巧地转动一圈,已被选出,本该使用的“体质强化”就被放进了披风和床的夹缝里,随时可以取用。
他已经太熟悉要怎样伪装自己,因此绝不会露出破绽。
和他的警惕不同,艾琳显得迷茫又犹豫,阴影的薄纱丝毫没有遮蔽帕贝尔的视线,他几次看到艾琳想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这算好事吗?不知道,但至少她还愿意开门,而不是一直逃避,陪着艾琳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又倒在床上,抱着脑袋休息了几分钟,确认她始终没能迈过心坎后,帕贝尔干脆跳了起来:
“没关系,只要你——”
“等等,帕贝尔,不要走。”
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柔软触感,帕贝尔轻轻叹了口气:“好....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至少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在今天以前,艾琳的手不是这样的,下城区的艰苦生活以及长期训练让她的皮肤粗糙,手指上也满是老茧,可现在呢?她的皮肤却和新生儿一样柔嫩。
这种事情并非史无前例,甚至在他身上就曾发生过一次,帕贝尔重新坐下,他的脸上不再挂满笑容,而是严肃地等待着答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帕贝尔曾有多么喜欢安静,现在就有多么忐忑,他始终没能等来一句解释,但最终,一只白皙的手掌从阴影中探出,停在他的面前:
艾琳颤抖着低语:“看吧,帕贝尔。”
她的话语刚落,眼前的手就开始发生剧变,血肉翻腾,扭曲,融化又凝固,只经过不到一秒的时间,一只似曾相识,却崭新的手掌就出现在帕贝尔面前,手指修长又纤细,还留着精心打磨到完美的指甲,他很快认出这是特雷希娅的手。
怎么会?
帕贝尔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正在冲击着他的常识,当变化发生时,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法波动,甚至没有引起一点微风或响动,就好像血肉的舞蹈只是一场幻觉,坐在他面前的人本就是特雷希娅一样,这显然违背了他所了解的每一项物理定律。
但既然已经有一个人惊慌失措,那么他就必须保持冷静,出于责任,帕贝尔抑制了自己发散的思维和好奇心,把所有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问题本身:
“我能开灯吗,姐姐。”
那只手下意识地一抓,畏缩地退到了阴影之后,可不论怎么等,艾琳也始终没有说话,于是帕贝尔就当她默认了这个请求。
他站起来,没有遭到阻止,于是凭借记忆顺利找到魔法灯的位置,打开外壳,把手指抵在宝石制成的充能口上,开始注入魔力。
这种简单的器械精度极低,所需的魔力也很少,因此不论再怎么驳杂的魔力都可以驱动,是少数可以使用宝石进行蓄能的魔法造物之一,可当魔力流入水晶后,灯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亮起,帕贝尔看见灰色的细流逐渐填满了法阵,但下一刻,这本该可靠的造物发生了一次微小的爆炸。
帕贝尔的直觉让他免于受灾,破片只划伤了他的斗篷和外套,也许还伤到了里面的马甲,但至少没有波及皮肉。
疑惑地瞥了眼那盏未能履行使命的魔法灯,来不及探究它发生意外的原因,帕贝尔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返回床边:“真是不巧,那盏灯居然坏了。”
艾琳依旧没有说话,她在床边蜷缩成一团坐着,帕贝尔也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和她保持着朦胧的距离:
“看起来你也是继承者,姐姐,你的能力觉醒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和特雷希娅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放轻松....但,你有试验过你的能力吗,姐姐?”
艾琳的声音仿佛遥不可及,她小声地回答:“嗯。”
“如果我猜得没错,不只是手,你应该可以完全变成特雷希娅的样子,是不是?但你有没有试过变成其他人?比如我,或者主教,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幻化吗?即使你不知道他们的真是构造?甚至不是的人的东西?”
身边没有回应,帕贝尔又重新在床上躺下,故作轻松地说:“不管怎么样,这些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人不能和未知的敌人战斗,只有了解自己的能力以后才能更好地控制它,姐姐,而不论什么时候,我总是愿意和你一起解决问题,我就在这里,只要你向我发出请求,我就会帮你。”
身旁依然没有回应,但通过眼角的余光,帕贝尔敏锐地感觉到那团阴影正在缩小,他挪动着凑近了一些,但对方也朝他的位置爬了一步,于是揭开黑暗的轻纱,他看见了一个更加年幼的艾琳,又或者说,是他自己。
幻化发生以后,床铺另一侧的凹陷感明显减轻了,这说明不只是外表,至少连他的质量也得到了还原,这未免太不合理,多出的质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帕贝尔把头拧向另一侧,像是叹气,又像赞许地说:“完美无瑕啊!”
床垫的凹陷恢复如常,艾琳像是活动了一下,最后她也躺在床上,紧紧地握住帕贝尔的手:“这不对劲....很不对,帕贝尔....”
她的语气依旧迷茫,而恐惧比先前更甚:“我确实可以变成你,即使....但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好奇怪,帕贝尔....”
“那就这样也无所谓,比起暴露你的能力,我倒更希望能把这件事一直隐藏下去,姐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最好再也不用这个能力。”
“但——”
“没有但是,”
反握住艾琳的手指,帕贝尔眯着眼睛,思维早已脱离了自己的口舌:“格兰瑟姆家族已经有了一个继承者,不需要再有第二个,力量并不是越多越好,适当的威慑能挡开刀剑,但过度的恐惧只会团结起我们的每一位敌人,所以,有我一个人来面对他们就好。”
“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你没有抛弃我,是你救了我的命,不论我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你就没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姐姐,假如你离开了我,那我的努力和奋斗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不要让我的人生沦为泡影,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残酷,不是每份力量都必须兑现才能生存。”
艾琳和帕贝尔都知道这是假话,但她还是颤抖又期许地问:“....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在一百次呼吸后,帕贝尔松开了艾琳的手,又一次从床上跳起来:“抱歉弄坏了你的灯,晚点我会看看能不能把它修好,另外,主教有急事找我,所以我得走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做点晚饭?烤肉或者汤之类的简单食物也可以,你也知道,外面的厨子水平不是很高。”
他把大门打开一条小缝,灵敏地钻进露台,外面的世界已是黑夜,但远方的天空却闪烁着诡异又阴暗的红光,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深感不安,连帕贝尔也不例外。
魔法,奇迹,继承者,众神,天空,恶魔....触目所及之处只有未知,他已经抵达这个世界十五年,却始终没有找到一把揭开谜题的钥匙。
但——不管怎么说,他并非蹉跎时光,至少和过去的自己相比,现在他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而且,他已经找到了探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