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堂离开后,帕贝尔马不停蹄地赶往今天最后一个目标地点。
他没有吃午饭,甚至从昨晚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但现在,一种更加高效的能量填补着生理和精神上的空缺,让帕贝尔感不到疲惫,也不因饥饿而虚弱。
即使多米尼兹的邀请函已经过时,而且他并未提前通知,但帕贝尔仍相信多米尼兹会接受这次会面,而事实也如他所料。
在守卫通报后,多米尼兹的管家立即认出了他,于是他被请进了会客室,在大约六分钟以后,他就见到了这个国家的第二统治者,宰相多米尼兹。
从外貌上来看,多米尼兹似乎并不符合人们对贵族的传统认知,他毫不肥胖,甚至以下城区人的标准来说,他也称不上健壮,这个男人看起来虚弱不堪,眼眶深陷,疲惫充斥着他的脸庞,假如不是他身上那些华贵的衣饰,没人会相信他是这座城中庄园的主人。
在看见帕贝尔的第一眼,多米尼兹就已经意识到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帕贝尔·格兰瑟姆的魔力浩如烟海,让他无法量化,他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晋升到如此程度,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他的情报出现了致命错误。
但这是仆从们的过错吗?对他们来说,弱小三阶的法师和一般三阶也没有区别。
多米尼兹只能庆幸于自己的谨慎,没有在看清事实之前就鲁莽地摆出傲慢的态度,他顺从地弯腰行礼,展现出面对国王一般的尊敬:“向您问好,尊贵的格兰瑟姆男爵,您的光临让这座宅邸蓬荜生辉。”
看着对方一丝不苟的问候,帕贝尔爽朗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经听过了两个版本的故事,现在,跟我说说你的。”
毫无疑问,那两个版本分别来自爱德蒙王和威廉主教,帕贝尔·格兰瑟姆说他想要听到第三个版本,那他想听到什么?假如他对国王或者主教的故事满意,又怎么会来这里呢?可即便如此,多米尼兹也不敢冒然试探对方的想法。
更关键的地方在于,不论怎么用言语辩驳,在爱德华死后,格兰瑟姆家族的遗产确实流落到了他的手里。
意识到思考的时间已经太久,多米尼兹干脆放弃了揣摩,面对一位一般三阶的强大法师,他能做出的挣扎极为有限,倒不如表现出恭顺的态度,或许能够换来宽恕。
他干脆坐在帕贝尔的对位上,动作拘谨得像是客人一样,语气平静,却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一种疲惫且服从的态度:
“恕我愚昧,我只知道您要询问爱德华的事,但具体说来,您想听到怎样的故事?”
我想听到怎样的故事?
帕贝尔的笑容加深,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多米尼兹战战兢兢的神态很令人心生怜悯,毕竟他看起来像是个好人,但对于帕贝尔来说,这种程度的伪装并不比剧院里的表演更加高明: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帕贝尔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多米尼兹,那是一种混杂着嘲弄,欣赏与鼓励的表情,他的语气欢快,和多米尼兹的沉重格格不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对权力,地位,财富和你们之间的斗争都不感兴趣,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生来就带着使命,我有更高的追求。”
“我可以确定地说,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不必再猜测我的目的,告诉我十四年前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会离开,就这么简单。”
对方彻底堵死了自己回旋的余地,一阵沉默后,多米尼兹最终还是开始在帕贝尔的胁迫下讲述过去的故事。
前半段和爱德蒙王讲得几乎一致,和帕贝尔想的一样,故事间的冲突也主要集中在那次背叛上,谈及主教离开的情节时,多米尼兹显得十分恼火:
“我不知道爱德蒙跟你说了什么,但如果你真的聪明,你就该知道是他先背叛了我们,我们曾有过约定,本应由爱德蒙承担来自旧贵族的政治压力,但他是怎么做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在那四年时间里,光是我的管家就换了两个,爱德华呢?他交出了我们每一个手下,直到我们无人可用为止,”
说到这里时,多米尼兹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咆哮,他的神色癫狂,怒火冲天,声嘶力竭地质问:“在爱德蒙的胁迫下,我一次又一次毁诺,将我的追随者一个个交出,不止是我们的事业,连我的个人和家族声誉也即将崩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替我们办事!难道要我亲自下场?”
“正因他一次又一次地退让,主教才会选择离开,如果他不走,接下来爱德蒙一定会对他的骑士们出手,我和爱德华也要抽身,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已经难以为继,但爱德蒙呢?他竟然把这叫做背叛!”
多米尼兹的五官扭曲着,伤口被撕开的痛苦逐渐减轻,愤怒被压实为仇恨,他的语气冰冷沉重,透露出的决心如刀锋般锐利:“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我们被他描绘的光辉愿景蒙蔽了双眼,没能提前看清这个懦弱小人的真实面目。”
“在宣称我们背叛以后,他立马就朝爱德华下了手,速度快得让我和主教都反应不过来,这可能是临时起意吗?他肯定早就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只要一有危险,他就会立马出卖自己的手下和朋友,他选择的最后一个祭品就是爱德华。”
对于故事的后半段,爱德蒙王和多米尼兹的叙述之间已经不是略有差别那么简单,爱德蒙王指责多米尼兹办事不力,而多米尼兹则指责爱德蒙王逃避困难,轻信谁都不是当下的最佳选择,所以帕贝尔只是指出了一个众所皆知的真相:
“但事实却是,爱德华死后的财产全都被你据为己有,只在有关这一点上,爱德蒙王和主教的叙述是完全一致的,看来还是你更可疑一点。”
面对帕贝尔饶有趣味的恶意轻语,多米尼兹仍保持着冷静:
“我知道语言在这种事情上有多无力,我不会为自己辩驳,假如你认为我是杀害爱德华的凶手,那么你大可以动手复仇,但如果你放了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子嗣已经先我一步离开,我没有再娶,得益于爱德蒙的恩赐,我的家族和荣誉已经一文不值,我的人生和家族都彻底毁了,我愧对我的先祖,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完成复仇。”
帕贝尔收敛了表情,盯着多米尼兹看了很久,当教堂的大钟响起五次时,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你的‘余生’一定包括爱德华的遗产,是吗?”
“如果你那么想要那笔钱,我现在就能把它们还给你,但正如你所说,我需要它们,”
多米尼兹的脸色越发阴沉,颓败:“我没有了名誉,家族也没有未来,如果再失去这些钱,就彻底没人愿意追随我了。”
“你当然要把它们还给我,而且速度要快,那本就不是你的资产,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同情你的遭遇,所以我不会向你要回这笔钱的收益,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来清点——整整一天半的时间,怎么样?毕竟我留在芬西的时间不多了。”
帕贝尔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向多米尼兹行了一礼,现在,他已经听完了三位亲历者的故事,或许他已经可以说自己了解了全貌,显然,主教算是最无辜的那个,直到背叛发生之前,他都还是相当可靠的朋友,从个人角度上来说,帕贝尔也愿意尊重这样的人。
至于多米尼兹和爱德蒙,他们都有该死的理由,但现在不必急着做出宣判,毕竟他还要参考第四名亲历者,也是最重要的当事人的意见:
“你说你尝试过帮助爱德华,我相信你,但爱德蒙也说过一样的话,而且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假如仅凭言语就能改变现实,我们绝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用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听这三个无聊的故事,”
帕贝尔依旧在笑,但刘海洒下的阴影遮蔽了他的双眼,斜阳拉长了他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多米尼兹差点以为自己在面对的是一头赤眼尖牙的野兽,而不是一个年轻的孩子:
“就这样吧,明天我要看到账本,后天我要看到实物,至于你,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假如我要杀你,那么我一定不会放过爱德蒙,当然,前提是你能拿出我要的东西。”
这条件不算很差——至少对于多米尼兹来说不算差,但他仍试图挣扎,希望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交易,可惜,帕贝尔没有给他机会,看着对方的背影,多米尼兹最终咬着牙问:
“等——我确实接手了你父亲的财产,但这些年里也用掉了不少,我向你保证,那些钱都是用来——”
“那不关我事,”
男孩摆了摆手,甚至连头都没回:“你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记住,这是一场交易。”
“你出钱,我出命——你的命,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