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次完成翻译记录的合约后,新任的继承者帕贝尔·泰特突然消失了两天,随后,在第三天清晨,主教惊讶地看到对方已经在自己的书房中等候。
他看起来十分疲惫,长发也疏于打理,即使面对着书房主人也面无表情,就好像他虽然睁着眼,却实际上已经睡着了一样。
这很反常,主教警惕地后退一步,同时调整自己的手臂角度,确保一有需要就可以关上大门,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我似乎没有收到有关这场会面的通知,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但——我能帮您什么吗?”
那个苍白又虚弱的男孩抬起头,他看起来已经耗竭了力气,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却依然锐利:“没有通知是对的,也不该有通知,为了确保这会是场私密谈话,我特地用魔法绕开了守卫,还有你的助手。”
不,这说不通,世界上的确存在能让人暂时隐形的魔法,但那只能骗得过凡人,却骗不过经验丰富的法师,铭刻在教堂墙壁上的法阵也能自发侦测魔力,一但存在未经报备的魔力痕迹,骑士团就会立马出动。
“当然,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中级法术,我使用的版本更加复杂,但事实证明,效果也更好——你一定还记得这张....奇迹,特雷希娅公主说它在教廷内部很有名。”
从主教接住卡牌的动作来看,他绝不只是个普通的法师那么简单,在实际接触过以后,帕贝尔发现这些法师似乎和他在文艺作品里了解到的形象并不一致,不论是主教还是特雷希娅,都在近身搏斗中颇有造诣,好像就连艾琳也是一样。
他们绝不只是修习魔力,似乎剑术和体能也是衡量法师实力的重要因素,这是源于魔法的不足还是精益求精的精神?结合实际和“万辞全书”上的记载,帕贝尔倾向于前者。
“万辞全书”上记载魔法的页数总计为四百二十五页,其中最后一个法术的编号是1143,但根据特雷希娅和艾琳的阐述,人类社会里仍在流传的常用魔法仅有不到七十个,考虑到可能存在的,被禁止流通的魔法,最后仍存于世的魔法总量恐怕不会超过三百个。
距离魔法最为辉煌的神代仅仅过去不到千年,法师们引以为傲,赖以为生的法术理论就面临即将消亡殆尽的困境,对于一门几乎可以视作永远有人研究的课题来说,这种衰败的速度极不寻常,会和那些五色星辰有关吗?
没人知道。
主教当然认得这张奇迹,因为它的外观实在太有特点,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可能忘记。
这张奇迹上没有名称,没有标示恩荣的圣数,描绘的场景更是让人毫无头绪,正因如此,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能够使用它,但现在,几乎只是瞬间,主教突然理解了帕贝尔的意思,随即便是难以言表的震撼和惊讶。
“你——”
帕贝尔不耐地打断主教那些支离破碎的言辞,冷漠又快速地说:“在我第一次阅读的时候,特雷希娅公主和我一起看过里面的部分内容,所以你也应该看到同等份额的知识,但在那之前,你最好警告你的守卫远离这里,然后关上大门,正如我所说,我希望这是一次私密会面。”
短暂的思考后,主教欣然同意了这一要求,但在他离开书房的时候却并未归还奇迹,很快,帕贝尔听到了教堂大门关闭的隆响。
大约二十分钟后,主教才重新踏入书房的大门,这一次他显得谨慎了许多,严肃地在书桌对侧坐下后,才双手向帕贝尔呈上那张奇迹。
他什么也没说,但这种程度的交流也不需要语言,帕贝尔拿回了“万辞全书”,却并没有立即兑现诺言:“如果你想看,就得离我近点,这本书可不像其他书一样能够放在桌子上。”
对于主教来说,帕贝尔的说法倒没什么可疑的,令他犹豫的是某些更加具体,又或者更加抽象的事务:
“等等....我只是个地区主教,如果您认为里面有任何我不该看的东西,那就不要让我看,只要告诉我里面有什么就好,”
对秩序的认同最终战胜了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望,主教勇敢地看着帕贝尔,竭尽全力把视线从他手里的奇迹中挪开,或许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我会通知信使,而信使会通知教皇,我相信最多只需要两周时间,教皇陛下就会赶来。”
看着主教的表现,帕贝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没有恶意,但假如我们就按照你的说法来做,我怎么知道哪些内容是你不该看的?”
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但主教明白,答案其实很简单,对方迫切地想让他看到书里的内容,也就是说,帕贝尔对他另有所求。
他能拒绝得了吗?他不知道,但还是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有关这点就交给您来判断,我相信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帕贝尔终于没有忍住,他欢快的笑声环绕在会议室里,像浪潮一样无情地冲击主教的心理防线:
“我的判断就是,这本书里只有知识,而知识就是知识,和政治,哲学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关,不论写下它的人是何立场,阅读它的人又有什么身份,知识就是知识,它本身总是无辜的,但——”
一记重锤砸落,主教的心脏也随之一颤,他看着帕贝尔展示手里的奇迹,然后将它拍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的同时,笑容也突然消失不见:
“既然你坚持不想阅读它的内容,那么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继续去联络你的信使,而在那之前,你要回答我的几个问题,随后我会把筛选过后的,绝对‘安全’的知识交给你,而且我向你许诺,那一定是早已遗失,无人只晓,同时又足够实用的知识。”
主教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帕贝尔说他不想阅读那本书,这完全是错的,他不仅想,而且非常想,成为高级法师所必须得求知欲如今成为了累赘,让他抓心挠肺,坐立不安,但帕贝尔还说知识本身没有立场,这或许没有错,可阅读并运用它的人本身却有立场。
最终,他同意了对方的条件,既然帕贝尔现在愿意把这本书拿出来分享,那么他以后也会,而教皇陛下也不是自私的人,经过他们的双重审核后,他最终还是可以学到书里的知识,而且更加安全,还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毕竟扒去主教的外衣后,他自己不过也只是个拖家带口的流浪汉。
主教以为帕贝尔的问题不会太难,既然他选择发问,那一定是认为自己能够当场回答,而且回答还要足够准确可信,那么问题还能是什么呢?
第一个问题如期而至,而内容也和主教预测得一模一样:
“第一个问题,我叫什么名字?”
帕贝尔紧紧盯着主教的表情,谈及过往真相时,他调动起了仅剩的最后一点精力,扫除蒙蔽在眼前的迷雾,好让自己能更清晰地看见主教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令他失望的是,对方似乎很平静,或许“万辞全书”的诱惑确实对他造成过一些干扰,但对方没有辜负教皇的信任,作为一名杰出的政治家,他已经扫清了贪婪带来的影响,重新让理智在思维中占据上风:
“我知道你想听到什么,但作为交易,我会告诉你正确的那个:你的名字是帕贝尔·泰特。”
帕贝尔眯起眼睛,却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我知道爱德蒙召见了你,他可以告诉你你是爱德华的儿子,我知道你还会去见多米尼兹,或许他也会告诉你,你是爱德华的儿子,但这有什么意义?爱德华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谁还能证明你的身份?当然,从时间上来看,他的儿子现在确实是十四岁,而且死人也不能反驳你们。”
“按照判决,他的子女该被流放到银风城,那是克洛希安的北方边界,如果这一判决得到执行,那么他们早该死了,两个孩子不可能在银风城存活,更不可能出现在芬西。”
主教的态度很坚决,不论是出于逃避又或是维护逝者的目的,他并不愿意承认姐弟正是爱德华那对了无音讯的子女,但他的看法并不重要,甚至连回答也可有可无,因为帕贝尔身边已经有了最关键的证人。
没有和主教过多纠缠,帕贝尔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就好像他已经欣然接受了主教的说法,随后抛出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告诉我,在你的视角里,从933年直到938年爱德华被依法绞死为止,克洛希安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