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县县学学正张仪齐明年就要退休了,秀才的出身的他,因为在国子监绢了个例监,结业后才谋到了这么个教育局副局长的位子。
本来以为大小还是个官,却没想到县学是个清贫到不能再清贫的地方,不但朝廷拨付的贡米一年少似一年,就连归属于县学的学田,要不就是赋税太高没人耕种,要不就是直接被大户占了去。
魏国公府便是占田的头一份,县学里的人敢怒不敢言,每年收上来的粮食连糊口都算勉强,为了图谋生机,除了教谕有固定的俸禄可以领取外,其他县学的老师都得身兼多职,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妻小。
这次应天乡试之前,马巡按在进场之前特意找他做了一次深谈。
虽然他也很为那个将被调换卷子的考生可惜,但平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想想现在操蛋的生活,又想想未来幸福的日子,张仪齐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事情他做的顺利,但是今晚去巡按衙门报告时,马巡按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难道事情中间出了岔子?
算了,反正事情他办了,银子都收到,还有什么问题就不是他这个小小学正能管的了了。
一夜风雨之后,念着床底的一堆银子,老胳膊老腿的张学正搂着十八岁的小妾睡的香甜,明天他就找个由头把这学正给辞了,带着一个媳妇两个小妾回老家去。
夜色深沉、秋虫争鸣。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张学正的家只是个一进的小院,没钱请什么下人,张仪齐只好披着件外套自己去开门。
“谁呀?”张仪齐走到门口,不悦的问道。
“是我,王书办,学正快开门,我有要紧事要见你。”
张仪齐听着外面熟悉的声音,正是衙门里跟他要好的户科姓王的书办。
“这么晚了,明天不行吗?”
张仪齐不好气的拉开大门,正见王书办一脸焦急的站着门口。张仪齐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怎么了?”
“张学正你的事发了,县尊大人让我通知你快逃命吧。”
“我的什么事发了?”张仪齐的心猛的一坠。
“你的事你自己不知道,”王书办白了他一眼,“上元县的人连夜就过来了,要我们联合抓你,要不是县尊大人找借口拦着,把我放出来通知你,怕是你现在已经在巡抚大牢了。”
巡抚大牢!张仪齐一颗火热的身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刚刚幻想的幸福生活还没开始便要破灭了。
“哦,好,谢谢王书办,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还收拾什么,现在就跟我走。”
“可是,”张仪齐舍不得他那两房小妾和一床的银子。
但一想到自己科举舞弊的事情发了,往大了说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案子,他一咬牙就要跟王书办离去。
就在这时,忽的杀声四起,四周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直照的黑夜通亮。
火光之中走出了一个年轻公子,摇着小扇,笑盈盈的走到张仪齐面前。
“张学正这是要去哪呀?”
张仪齐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呆愣愣的立在当场。
王书办反而强打起精神站了出来,“方博士,这里是江宁县,你们上元县的人无权抓人。”
方华冷笑一声,他早就预料到有此一招。跨县办案,所以他提前通知了江宁县的县尊。
却没想到这个吴三水与张仪齐沆瀣一气,竟然找借口拖着他,让手下人过来报信。
方华立刻意识不对,也就不在和吴三水啰嗦,独自带了人过来,紧赶慢赶终于把人堵在了门口。
“我无权抓人,那你看这是什么?”
王书办接过巡抚衙门的手令,接着火光看清上面的文字,不由一愣。
“这是抓偷窃案的手令呀?”
“那你以为是什么?”方华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他把目光转向一头雾水的张仪齐,摆了个港剧里cIA的poSE说道:
“本官现在怀疑江宁县县学学正张仪齐与巡抚衙门失窃案有关,现在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不是一定要你说,但你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王书办和张仪齐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表示。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来抓考场舞毕案呀,抓个小偷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但张仪齐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虽然不是查自己考场舞毕,可是自己一旦被他们带走,这些上元县的人一搜他的屋子,要是发现床底的那堆银子,自己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呀。
“你们这是诬陷,我根本就没有偷过东西。”
“巡抚衙门的手令就在这里,有没有偷东西我们进屋子一查就清楚了。”快班捕头老邢这时站了出来。
“不行,”张仪齐把门带上,堵在门口,死活不让人进去。
邢捕头就要带人强闯时,忽的一阵人叫马撕声传来。一队身着鸳鸯战袍的军士,手持长矛,大喊的冲了过来,把上元县的一众衙吏包围在中间。
一声鸣锣开道,包围圈的军士们让出一条口子,一顶青呢小轿缓缓而来,小轿的旁边正屈身站着江宁县令吴三水。
轿辇落下,吴三水亲自揭帘,一身青色官袍,胸口绣着獬豸补子的马良才走了出来。
“巡按大人!”张仪齐一看来人,立刻大喜的凑了上去。
马良才上下打量着方华,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华也打量着第一见面的马良才,说道:“下官上元县巡捕,奉抚台大人手令,抓捕巡抚衙门失窃案嫌疑人。”
“哼,”马良才冷笑一声,“一个巡捕也敢在本官面前自称下官。”
“人你不能带走,回去告诉田巡抚,公门失窃本巡按也有追查的职责,人我巡按衙门带走了。”
“巡按大人,这个恐怕不行,”方华把话顶了回去。
“怎么,你不想放人,”马良才的语气冰冷,四周的军士刷的一声战刀出鞘,火光之下,凌冽的寒意逼人。
方华不想就这样让马良才把人带走,但跟一省的巡按直接对抗又显然是不明智的,正苦思冥想对策时,他的救兵终于到了。
“哎呀,马巡按,这么晚了,还亲自带兵出来巡夜呀,真是辛苦了。”
应天巡抚田文静带着自己的亲兵,手持火铳,不疾不徐围了过来,亲兵手持火铳、长矛,七人一组,进退有序,显然是严格训练的战兵。
包围圈里的张仪齐看着越来越的军队开到这里,心立刻凉了一半,今晚这事不可能善了了。
暗恨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就收了那笔银子呢。收了就收了,还不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田文静能来自然是方华让人崔盈盈报的消息,田巡抚一听张仪齐与马良才秘密往来,家里还藏了这么大笔银子,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搬倒死对头的大好机会,便点齐兵马星夜而来。
马良才面上一阵僵硬,从理论上田文静毕竟还是他的上司,只得先揖礼面见长官。
“见过田中丞,这么晚了,田中丞不也亲自是带兵出来巡夜。”
田文静拿眼扫了一圈,巡抚衙门的兵和巡按衙门的兵刀枪相对,局面稍有不甚,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打着哈哈说道:
“本官只是听说衙门失窃案的贼人落网了,特意带人来看看情况,想必马巡按也是这个原因吧。”
马良才面色一阵阴晴不定,他明白现在田文静都已经亲自下场了,他还想强行把人带人是不可能了。
“田中丞洞若观火,下官佩服。”
两人争锋相对互看了一眼,田文静转向方华问道:
“方博士,人抓到了吗?”
“人抓到了,但是被巡按大人半道截住不放?”
“哦,马巡按,这是何意呀?”
马良才面色郁郁,巡按虽不受巡抚节制,但巡抚必定是一省的最高领导,他这个巡按无故也不得阻拦巡抚的命令,便只得寻了个模棱两可的理由。
“上元县跨县抓人,却没有知会本巡按,本官怀疑他们动机不良,所以想先把人给扣下....”
马良才的话还未说话,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院中走出了一个瘦小的军士。
这军士戴着明显大一号的头盔,遮住了整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
方华站在一旁却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张大嘴巴。
女扮男装的崔盈盈没有理他,而是抱拳粗生粗气的向田文静说道:“田中丞,属下在院中发现了这个。”
手腕一抖,四五个精致的荷包出现在她的手里。
田巡抚一脸严肃的看向张仪齐,说道:“张大人,你这怎么解释。”
张仪齐一张脸憋的通红,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还没等他开口喊冤,十几个虎狼般的军士便进了院中。
很快院里就传了摔盆砸碗的动静,随即是几个女人尖叫、咒骂、哭泣的声音。
张仪齐呆呆的立在当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很快,几个衣服凌乱,头盔歪戴,脸上还被抓出血棱子的军士便走出来了,而他们身后是满满登登一筐白银。
田文静目光凛然的看向张仪齐,“张学正,你一月的俸禄是多少?”
张仪齐支支吾吾的偷瞟马良才,不敢说话。
“马巡按,这下本中丞想亲自带走张仪齐,你总没有意见了吧。”
马良才一窒,这该死的蠢材怎么会把这大笔银子直接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