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方华便转身回了院。
他先去了金孝渊和权俞利住的抱厦,几个姑娘都来了房间,金泰妍剥了一个煮熟的鸡蛋,轻轻的在权俞利浮肿的脸上来回滚动着。
几个姑娘看见方华来了,就要行礼。方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免了她们的礼,自己悄悄走到权俞利床边。
小侍女侧躺在床上,嘴唇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侧俏丽的脸上还能清楚的看到五个深深的指印。
权俞利听见动静,睁眼一看是公子来了,赶紧准备起身,方华一把将她按回了床上。
“你躺着就行,不用起身。”
小侍女轻嗯了一声,顺从的躺下了。
“人怎么样了?”
方华向一旁滚蛋的金泰妍问道。
金泰妍换了一颗鸡蛋,继续滚着,轻声说道:
“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公子放心,不会留下疤痕的。”
方华翻了翻白眼:我是那么注重脸蛋的人吗?好吧,好像有点。
“我来开了一张清热消肿的方子,你们明天去庆余堂抓两副回来,喝了药,好的更快些。”
很快,由郑秀妍执笔,一张方子就开了出来,方华检查了一下没有错误,就又交给了她。
方华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女孩,说道:“好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不用全守在这,孝渊留在这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华的脚步刚踏出屋子,就听见屋内轻唤了一声,权俞利挣扎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公子!”
满屋子的女孩随她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方华哪见过这阵仗,立刻有些慌了,赶紧一个个就要扶起来。
权俞利压住了方华扶着的手,泣声说道:
“刚才公子在外面做的一切,婢子们都听见了,婢子们被卖入方家,本是为奴为婢,不值得公子这么做的。”
方华一个个把她们都扶了起来,郑重地说道:
“不要这么说,没什么为奴为婢的说法,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你们竟然进了方家门,就是方家的人,平时你们服侍主君主母,有危难更不退缩。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挨打,而不为你们讨回公道。”
“谢谢公子,俞利永不悔进入方家。”权俞利再次眼含热泪。
方华惆怅的从抱厦出来,看着头顶的月色,心中五味杂陈。
绕过一段抄手游廊,方华正准备回去自己房间,却迎头撞上了脚步匆匆的黄美英。
“美英,怎么了?不是让你守在我的房间吗”
黄美英终于见到了公子,扶着廊柱,大口喘着粗气道:“公子,我总算找到你了,那个男人醒了。”
“醒了?”方华大喜,这回他可以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但就在他兴冲冲的准备回去时,又被小侍女一句话给拦了下来。
“公子,你不用这么着急回去,他已经走了。”
“走了?不是让你看好他吗?再说他伤的那么重怎么能走路的?”
“对不起公子,”被方华一通埋怨,小侍女不由垂下了脑袋。
看着小侍女满脸抱歉的模样,方华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走了就走了吧,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临走前他说,他要自己去救先生,还说感谢公子的活命之恩。”
方华停住了脚步,他明白了,许飞的不告而别是怕连累到自己。
真是个傻子一样的男人。
方华摆摆手让黄美英回去休息,并叮嘱她今晚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一个字。
一夜终归于平寂,黄美英临走前已经清理了房间的血迹和绷带,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大约半个时辰后,喝着大醉的方博谦和打了半宿牌的婶婶终于回来了。方府又回归到他原有的热闹,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不曾发生好像也不错。
第二天,天一亮,方华少有的早起,灵儿来之前,他就已经梳洗停当。
灵儿像见到大熊猫一样,滋滋称奇。
“公子,今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灵儿一面辫着发髻,一面问道。
“当然有高兴的事,本公子要完成人生第一次逛...”方华及时刹住了车。
“逛什么?”灵儿狐疑的问道。
“逛庙会,逛庙会。”
“真的吗?那我给公子辫好头发,咱们一块去”
“啊,好吧。”
方华顺利的滑了过去。开玩笑,哪有这么早逛青楼的。
南京夫子庙,方华上大学时都要逛吐的地方,不过逛这四百年前的夫子庙倒是另有一番韵味。
夫子庙位于秦淮河北岸贡院街和东牌楼街,其对门便是南京煊赫鼎盛的魏国公府,也称中山王府。
夫子庙自建成以来,便命运多舛。
夫子庙始建于东晋咸康三年,立太学于秦淮河南岸,当时只有学宫,并未建孔庙。
北宋景佑元年,孔庙在东晋学宫基础上扩建而成,因祭祀孔夫子,所以便称为夫子庙。
北宋夫子庙于南宋建炎兵乱被毁,在绍兴九年得以重建。
明朝开国之初,夫子庙并入应天府学,延绵至今。
当然,四百年后方华见到的夫子庙也不是明代的夫子庙,明代的夫子庙在抗日战争时期,被攻占南京的日寇,一把大火焚毁殆尽。
南京夫子庙占地极广,由孔庙、学宫、贡院三大建筑群组成,由于他们都有现实用途,自然不会像后世那样直接对百姓开放。
外面的人无法一睹真容,除非遇见祭孔大殿或者秋闱大典,但那也只有参加祭礼的官员和参加乡试的生员。
所以南来北往的游客最多也就是站在贡院大街上,伸长脖子往里瞅一眼。
虽夫子庙各殿大门紧锁,但紧邻秦淮河的两条街丝毫不受影响,繁华异常。除魏国公府不说,金陵城的其他世家大族也多汇聚于此,故才有“六朝金粉”之说。
方华起了大早,却赶了晚集,昨晚秦淮河开了一场灯会,那十里秦淮,人家士女,看灯踏月,金吾不禁,真真灯的海洋。
如今一起都归于沉寂,秦淮河上,只剩渔夫们乘着竹竿,打捞昨天熄灭的灯火。
“公子,咱们来这里干嘛呀,挤死了!”
东牌楼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小侍女抱着一个兔子华灯,被挤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你还要跟来,”方华不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灵儿呵呵一笑,跟上公子的脚步,“我这不是为了保护公子吗?”
方华好奇的看着瘦胳膊瘦腿的灵儿,问道:“你保护我?”
“当然喽”,灵儿挑着秀眉,一本正经的说道:“保护公子不被秦淮河里那些妖艳货色给吃掉。”
方华为之气结,得想办法甩掉这个小丫头。
这样,两人在两条街上来回逛了三圈,眼瞅着日近正午,方华只好准备和灵儿说实话。
还未张口,就看见‘江南贡院’牌坊下转出两个士人,其实一个却是好久不见的汤显祖。
方华心生一记,赶紧迎上去打了个招呼,
“汤博士,侄儿见过汤博士。”
汤显祖也看见了方华和他小侍女,微微一笑回应道:“方贤侄,好久不见呀。”
方华瞟了汤显祖身边的中年士子一眼,说道:“汤博士,今日怎么有空来逛这秦淮河畔呀。”
汤显祖呵呵一笑,只说是好友相逢,所以出来走走,说着就相互介绍着方华和他的友人。
汤显祖的友人叫屠隆,万历五年进士,现任上海县县令,因衙门放假,所以这才有时间来金陵城一游。
屠隆,方华还是知道的,不是因为他自己名气有多大,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后代,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奖者屠呦呦女士。
方华以前去宁波旅游时,看过浙东望族甬上屠氏的族谱,记得万历年间是有这么号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活的了。
其实,方华不知道的是,在当时屠隆的名声比好友汤显祖响亮得多,两人都爱好戏曲,并创作戏曲,而屠隆的戏曲更加叫好叫座,汤显祖总会拿出自己的戏曲创作向屠隆请教,后来的名着《牡丹亭》也是得到屠隆的大力支持。
“见过,屠县令,”方华揖了一礼。
“方公子客气,”屠隆客气回礼。
方华目光转回汤显祖,揖礼说道:“汤博士,不是可有空闲茶馆一叙,小侄有一事想请教博士。”
说没有空闲,那是瞎话,汤显祖每天太常寺里闲的蛋疼,总会找个理由出来逛逛,今日好友相逢便是一个理由。既然方华主动邀请,他也自无不乐意。
目光询问了一下屠隆,见也没有异议,便说道:“好呀,那咱们走吧。”
三人正拔步要走,方华似刚想起什么,转身一本正经的对小侍女说道:
“灵儿,我跟汤博士有正事要谈,你跟着也不方便,就先回去吧。还有告诉婶婶,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公子!”
灵儿气鼓鼓的在原地踱着脚,张了张嘴,却终也无可奈何,只好提着灯笼,一脸郁闷的往上元县衙走去。
方华看见终于摆脱了小丫头,心里乐开了花:小样,我还治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