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堂弟打了保票,方华心中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构想,但在他的构想有几个关键环节还不太好解决。这样思考了半夜,直到四更鼓起,才迷迷糊糊睡去。
但没想到,公鸡方叫第二遍,他就被灵儿给拖了起来。
“我又不用考学,干嘛让我起这么早。”方大公子显然是有起床气的,一面穿衣一面气鼓鼓的说道。
“好了公子,今天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灵儿打满一大盆水,绞干一块毛巾,哄着方华洗漱。
方华满嘴喷着牙粉沫子,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大夫呀,昨天我一跟主君说,他立马就同意了。”灵儿递过来一杯水让方华漱口。
“看大夫?谁呀?我呀,我有什么毛病吗?”方华披散着头发一脸的困惑。
灵儿看着他这幅模样,暗道完了,公子连自己有脑疾都不知道,看样子是真病的不轻。
“没什么,”灵儿抿嘴一笑,扯了个小谎,“就是让大夫检查一下,防止还留着什么后遗症不是。公子放心,不会扎针的。”
“就是扎针你家公子也不怕。”方华从灵儿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善。不过他也懒的管这些,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这明代一等一的繁华都市。
灵儿的大哥刘一阳很快在马厩套好了马车,三人准备停当,刘一阳在前,方华和灵儿坐在后排,马鞭一洒,马车踢踢踏踏的就朝朱雀街驶去。
朱雀街尽头右拐就上了奇望街,行不到二里地,就又上了太平里街,太平里街右边是通济门,而通济门外就是着名的秦淮河。
一路上,行人如织,大街小巷商贩叫卖声不断,马车走走停停,方华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便和灵儿一起下来步行,把刘一阳一个落在后面慢慢赶马。
金陵城不愧是六朝古都,故朝烟水,靡丽之乡,城里城外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琳宫梵宇,碧瓦朱甍,人烟凑集。
方华本想绕道秦淮河岸,亲眼目睹这天下第一的销金贵所是何等羁縻之地,但灵儿显然是没这个意思,死命的把他拉上西长安街。他也就只好远远的看上一眼那金粉楼台,算是聊表遗憾。
“快到了公子,”远远看见庆余堂的招牌,灵儿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别看她懵懵懂懂,但她也是知道刚才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庆余堂。”
方华站在一块高挂的檀木花雕边的匾额下面,读着那石青色底,泥金的阳文题字。这医馆不大,三开间四开门,店门两边立柱,各挂着一幅竖匾,右边是“丸散膏丹”,左边是“汤剂饮片”。
“是呀,庆余堂,我爹娘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来这里看病,这里的大夫可厉害了,一定能看好公子的脑疾。”
“你说什么?脑疾!”方华终于发现了有不对的地方。
“啊,说漏嘴了。”灵儿吐了吐舌头,发现自己失言了。
“你才有脑疾,你全家都有脑疾。我要回去了。”
要说有什么其他毛病,他还敢给大夫瞧瞧,但是脑子的毛病,他可万万不敢。与灵儿的认知不同,方华不但懂病,还很懂医,懂中医,因为他在上商学院之前,一直跟爷爷学的就是这个东西。
从小学开始,杨志就在爷爷的教导下背汤头、脉诀、药性赋名篇,李时珍的《濒湖脉学》,李中梓的《诊家正眼》,郑钦安的《医理真传》,还有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如数家珍。在爷爷的悉心教导下。高中时他就可以帮着他看一些简单的病症。
但到了杨志报大学的时候,,按照爷爷的意思,是让他考中医大,但他父母坚决不同意,认为在现代社会中医已经没落,学中医将来没什么前途。便让他读了商学院
爷爷嘴上不认同这个观点,可他自己的中医诊所也越来越惨淡,不得不靠引入西医维持现状,最终不得不默认了这个事实。
脑科是医学上面的一颗明珠,却是古代中医的禁地,中医治疗大脑问题最着名的一个案例就是,华佗计划给曹操开颅,然后就让曹操给剐了。
这样的情况下,方华怎么还敢让人给自己看脑子。
“公子,没事的,林大夫的医术真的很好。”灵儿拖着方华就往里走。
就在两人在医馆门口拉扯时,一个声音怯生生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方华的目光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大约几步外,袅袅婷婷的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长裙,外罩一件竹纹青领薄缎褙子,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杏眼桃腮,一头乌发清清爽爽绑成一个马尾,从后面露出一个小背篓。
少女对上方华的目光,微笑的点了点头。
灵儿看了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感觉到了某种危机,下意识的挡在了方华的身前。
“我们是来看病的。”灵儿说道。
“那进来吧,”少女引着两人进了医馆,把背后的背篓放下。
医馆正面店堂不算大,但还算亮堂,木质地板,正上方悬挂着一幅鎏金横匾,写着“悬壶济世”。
医馆生意清淡,只有两个伙计在用铜钵榔头炮制药材,看见有人上门,也不起身迎客,只是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活计。
“不好意思,我爹让房东太太给叫去了,现在这里暂时只有我。”少女招呼着方华和灵儿在柜前坐下。
“请问,是哪位不舒服,”少女拿出脉诊,意思是要诊脉。
灵儿还未答话,方华倒主动把右手伸了出来。
“是我,”方华左手撑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少女。
我就知道,灵儿气鼓鼓的撅着小嘴,瞪了方华一眼。
少女迎着方华的目光,面色微红,“以前看过大夫?”
“看过,说是脑疾。”方华回答。
灵儿听的想咬人。
“脑疾,这是什么毛病,我怎么没听过?”少女伸出水葱般的手指扣在方华手腕的寸关尺三部,手指不停弹动,以举、按、寻三法来探脉之深度。
方华暗道少女把脉的姿势很专业,应该是受到了家族真传。
方久,少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一脸困惑的看着方华。
方华被她这么一弄,反倒有点小紧张:“怎么样大夫,是不是很严重。”
“哦,没有,刚才把脉我没查到什么问题,只是,”少女有些羞赧的说道,“你的眼皮是不是不会眨的。”
“啊,”方华尴尬的笑了笑,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就是说我家公子没有问题喽,”灵儿想尽快招呼方华离开,“那公子我们回家吧。”
“这么快,不开了药再走。”方华哪能让她的小伎俩得逞。
“其实公子并不需要开什么药,不过如果公子真的需要,我也可以给你开一些清火明目的方子。”少女温柔的说道。
“行,就要你说的这些方子。”
方华找到理由再待一会儿,灵儿没有办法,只能气鼓鼓的站在原地。
少女低头悬腕写字开方。
就在一副方子即将完成之际,一个四十多岁光景,身穿短打衣衫,面上微有髭须的男人走了进来。
“爹,你回来了。”少女停下笔,向方华介绍着庆余堂的现任掌柜兼东家兼坐馆大夫的林卫堂。
林卫堂阴沉着一张脸,现在是满头满脑的官司。今天上午他被房东太太叫过去,让他准备把这几个月拖欠的房租一次性付清,不然她就要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
庆余堂这样半死不活的状况已经持续好久了,他根本拿出银子付房租,只能央求着房东太太再给他一个月时间,他一定想办法筹齐足够的银子。
“嗯”,林卫堂简单应了一句,走过来看了女儿开的方子,又看了看方华的毫无病态的脸色。立刻勃然大怒。
“又是一个来我家瞎耽误功夫的臭小子,允儿,把药方撕了,不用给他开。”林卫堂把方华看了成了这些天一直来医馆骚扰女儿的登徒子。
灵儿见自家公子被人怼了,立刻站出来维护,“林大夫,我家公子真的是来看病的。”
“那你说什么病?”林卫堂不好气的问道。
“这个...”灵儿一时语歇,她刚准备说自己公子有脑疾,可是刚才林小大夫已经很清楚的告诉她,公子一切正常。
林卫堂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道:“你们还不走,我就要拿棍子赶人了。”
方华苦笑一声,也不再多做纠缠,正准备拉着小侍女离开时,就看见一个清痩的青年汉子背着一个略显富态的男人冲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这么单薄的身子背上这么重的成年人后,还能健步如飞。
“大夫,救命呀!”青年汉子悲泣的大喊道。
“你们两个死人呀,赶快把门板卸了。”林卫堂冲还在发呆的两个伙计吼道。
两个伙计被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去卸门板,拼起两张桌子,把门板架在了上面。
林卫堂帮忙把人抬上了门板,患者年纪五十岁上下,体态微胖,已经昏迷不醒。林卫堂抓起病人的手,双手冰冷,已过手腕,又摸向病人双脚,也是一片冰凉,亦过脚腕。
四肢厥冷,方华看在眼里,心里已经下了一个判断。
林卫堂又掰开病人的口舌,舌紫胖水滑,齿痕多。林卫堂再诊病人脉象,只察六脉似有似无。
林卫堂心中一沉,糟糕,这是少阴亡阳之象,急症病危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