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君霆若冲着面前的老人轻轻叫了一声,转着轮椅向前移动过去。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长桌后的老人,视线有些模糊了。和记忆中的那个父亲相比,眼前的父亲显得更苍老了,他的身形消瘦得可怕,白头发也增多了,但君霆若可以确认,眼前的老人就是他的父亲,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绝不会错。
“爸爸是我啊。”君霆若转动轮椅的速度又快了些,很快就来到了长桌前。就在这时,站在君博士身后的那两名保镖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君霆若的身前。
“小君同志,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建议你和君博士保持一定的距离……”
“滚开。”君霆若冷冷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对方没有动,依然直勾勾的站在君霆若身前,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君霆若搭在轮椅上的手慢慢的握紧了,别看他坐在轮椅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实际上他的体力已经恢复过半,对付眼前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完全不在话下,“我要打十个”这句话很好的说明了特战部队和安保人员之间的差距——一边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另一边整天围着领导屁股后面转,除了推搡一下记者阻拦一下上访群众,见过最多的血估计就是鼻血。
对方也感应到了来自君霆若的杀气,原本交握在身前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君博士突然开口了。
“小君……小君呐……是你吗……”君博士的声音虽然微弱,在这静谧的房间里却已经足够清晰了。
“爸爸!”君霆若喊了一声,随即死死的盯着保镖的眼睛,这个眼神已经很明白了:再不让开,哥就要你血溅五步。
这个时候似乎从耳麦里传来了什么命令,保镖捂着耳朵听了一阵后便一言不发的让开了。
于是多年之后,君霆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看到君博士那种低垂着的满是皱纹的脸时,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来到父亲面前,君霆若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哪里不对,或者说这不是精神状态正常时的父亲。
君博士的身体微微的抽搐着,脑袋耷拉着一下一下的向下低垂,好像随时要睡着的样子,口中更是渗出白色的泡沫,一滴滴的落在那条明显是刚换的裤子上。
对方虽然特意给君博士剪了个头发,还很细心的剃了胡子,换了衣服,可君霆若一眼就能看出来,父亲绝对经历过某些非人的对待,对于从不修边幅的父亲来说这些手段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爸爸,是我,小君啊,我来了,你还好吗?”君霆若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然而急促的呼吸还是让他的话变成了几个字几个字说出来的词组。
听到儿子的声音,君博士缓缓的抬起头来,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君霆若看不到一丝表情,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茫然的没有焦距的瞳孔。
君霆若的心中猛的就是一震,眼前的父亲简直就好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样,这种症状君霆若见过,他在特战队的时候曾经见过别人在一名敌方特工身上使用了一种冷战时期某大国用于审讯敌国人员时所使用的药剂,他们很形象的称呼这种药剂为“吐真剂”在注射这种药剂之后,审讯的一方会不停问被审讯者一个或几个重复的问题,只要对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这个答案的信息就会出现在对方的脑海里。这时如果被审讯者拒不回答问题或者说的不是实话,那么“吐真剂”中的化学物质就会不停灼烧被审问者的大脑皮层,使之痛苦不堪。一个普通人可以承受45del的痛楚,而分娩的妇女要承受57del的痛楚,大概就是碎了20根骨头的样子。然而当一个人的大脑皮层受到化学物质灼烧的时候,这种疼痛可以高达上千del,因为大脑不需要任何信息告诉它身体很痛,真正痛的正是它自己!
这还不是最狠毒的,最狠毒的是无论受审问者是否说实话,他最终都将变成一个白痴,区别只是时间和痛苦程度的问题。
这种药剂在冷战当中被该大国的情报特务部门广泛使用,由于严重违反国际人道主义和《战争法》因此受到国际军事法庭和联合国的大力抵制,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
冷战虽然过去了,国际间的间谍行动却没有因此消失,某大国的各种先进的刑讯逼供手段也随着两国军方的合作以老大哥的姿态向小老弟传授了一些皮毛,吐真剂当然就是老大哥的馈赠之一。
对于一个老人,一个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将自己的青春完全无私奉献的老人,他们居然使用了那种用在敌国特务身上的东西!一股无名怒火猛的窜上君霆若的心头,强烈的恨意瞬间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小君?你是小君?你回来了?”君博士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吃力的抬起枯槁般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
这个时候,在那个不远处的小房间,无数个屏幕都聚焦在君博士和君霆若的身上,无数个监听器更不会放过任何细微的声响。他们之间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谈话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会出现在屏幕上,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屏幕,生怕漏掉些什么。
站在屏幕前的秦部长也不自觉的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吐沫,老不死的嘴实在太硬,怎么都撬不开,再折腾下去非把人弄死不可,那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再说时间不等人,这已经是秦部长最后的机会了,他一定要在这次父子之间的谈话中得到他想要的。
“是我,我回来了……爸爸你说什么?”见到君博士似乎在低声的说着什么,君霆若赶紧把头凑了过去,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那个房间里,有一群人比他还要紧张,有几张脸恨不得都贴到屏幕上了。
“把所有监听器的音量调到最大,一定要挺清楚他说的话,画面组注意老头子的嘴型,读出他的唇语。”李秘书下命令道。
可惜他们听到的却是……
“对不起小君……爸爸对不起你……”面对父亲突然的道歉,君霆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君博士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抱着他脑袋的双手猛的一楼,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随即只见君博士张开他的嘴,在君霆若的后勃颈处狠狠的咬了下去!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无论是身边的保镖还是屏幕后的人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这其中最震惊的,当然就是君霆若自己,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这样对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剧烈的疼痛感让君霆若浑身上下一阵战栗,他想要推开父亲,但他没有这样做。不仅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粗暴的动作会伤害到本就老迈憔悴的父亲,更因为君霆若感受到怀中的父亲正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感受得到君博士的内心比他更痛苦十倍,百倍!
“小君……原谅爸爸。”君霆若听到耳边传来父亲模糊不清的话语,一种极其尖锐的痛楚瞬间贯穿了君霆若的心脏,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为此父亲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他只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那就足够了。
君霆若突然也张开了双臂,把君博士消瘦的身躯紧紧的抱进怀里,任凭父亲在自己后颈上深深的咬下去,他只是报以一个淡淡的苦笑“爸爸我是你的儿子,我的血我的肉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如果你口渴了,就多喝点儿子的血吧。”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君霆若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得出,那不是他从后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而是他父亲浑浊的泪水,此刻,老人的心一定比君霆若的身体更疼痛千万倍,可他还是要咬下去,他不得不这么做!
君博士,那个沉稳的,坚强的,面对困难从不低头,在儿子面前总是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正趴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痛苦的哭泣!为了这世界,为了全人类,为了那些背叛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们,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他只能让这最深沉的痛苦让自己的儿子来承担。
小君,爸爸对不起你,希望你理解爸爸的苦衷,这是爸爸的责任,现在爸爸把这份责任托付给你了。
秦部长终于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动作粗暴的抢过身前的麦克风,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们还在愣什么,赶紧把他们分开,立刻!马上!”
现场的两名保镖如梦初醒,赶紧一人一个架住两人想要将其分开。可惜他们用尽了吃奶的劲眼前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愣是纹丝不动。他们赶紧呼叫门外的两个军警进来帮忙,连那两个护工也冲了进来,可是任凭六个彪形大汉如何生搬硬拽,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就是不分开。
这是血脉的相连,这是亲情的臂膀,这是父与子之间舍生忘死的一拥,他们哪里分得开。
“你们这帮饭桶,用枪托砸,用匕首割,两个半死的人你们都对付不了还要你们干什么。”秦部长怒了。军警闻声赶紧解下背在身上的冲锋枪一枪托砸在君霆若的后脑勺上,另一个保镖也从腰上取下警棍,一棍子重重的打在君博士的胳膊上。
“咔嚓”一声闷响,君霆若听到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君博士脸上一抽紧,没有松口。
“别打我爸爸……求求你们别打我爸爸……别打他……”还没喊完,又是一枪托砸下来,君霆若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可他依然死死的护住怀中消瘦的父亲,用他仅剩的一点力量。
见两人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六个大汉对这两父子枪托警棍拳脚相加,怎么狠的怎么来,完全不顾忌对方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和一个还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终于,父子间紧紧的拥抱被众人生生撕开了,两人身上衣服凌乱鲜血淋漓,也分不清那是君霆若的血还是君博士的血。
“把他们带走,快!”秦部长对着麦克风吼了一声,随即回过头来愤怒的瞪着一旁的中年人“怎么回事,不是说检查过很多次了吗?那老东西难道也被感染了?”
中年人低垂着头,冷汗都下来了“的确检查过多次了,没发现姓君的被感染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秦部长指着面前的屏幕怒喝道,隐隐的,他感觉这一幕有些蹊跷,姓君的没道理咬自己的儿子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正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士兵打扮的年轻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报告。”
秦部长这边正在训人呢,那士兵毛毛躁躁的闯进来正撞枪口上了,于是回过头去怒吼道“搞什么东西!不是说过了没有命令不许进来的吗?你是哪个单位的?”
小战士被首长这么一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是一边的李秘书帮着解了围“别犯傻了,有什么事快说。”
小战士这才回过神来,一敬礼又嚷了声“报告,紧急军情,第二道防线已经失守……”
一听到这话,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骚动起来,四下里纷纷传来挪动椅子站起来的声音,有几个靠近门的还跃跃欲试的想要冲出门去,要不是有领导在这镇着,早做鸟兽散了。
秦部长的瞳孔也是一收缩,表面上却强装镇定的低喝道“慌什么,这不还没进城嘛,各单位在各自领导的带领下有序撤离,不要乱。党员同志要做好模范带头作用,组织各部门人员按照预定计划离开,不要急,时间是有的。”做完这番重要指示之后,秦部长整了整衣冠,又抹了一把满是吐沫星子的嘴巴,用沾满的口水的手缓缓地擦在本就油光锃亮的发型上“那么各位同志,咱们这就再见了,老夫先走一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就走了出去,就差一抱拳了。
李秘书正要跟出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了看还在闪烁的屏幕,对着麦克风询问道“下面情况怎么样?”
“老的不行了,年轻这个晕过去了。”下面回答道。
“老的那个别管他了,把他扔在那里吧。”李秘书当机立断。
“年轻这个呢?”
李秘书想了想“送到文山看守所去吧,那边离城区远,有机会再来提他。”说完不等下面回答,追着秦部长的身影就冲了出去。
领导一走屋子里顿时乱了套,领导是不急,人家有专机呢,咱有什么,两条腿还是楼下停着的那辆98年产的夏利?很多人这几天都呆在院里,家都没回过呢,这时候边打电话边冲了出去,整个科研大院里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混乱景象。
那场可怕的灾难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