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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中,颂殿下怒气稍收敛。他是在江阳郡王被锁拿进京时,帮了霍山王一把,让他听命。他冷眼看着霍山王,心中思索着眼前应该怎么办。

头痛之极没有主张,颂殿下索然无味挥挥手:“外面候着去。”再多看,只想再发脾气。

恰好宫人进来回奏:“太子请殿下去。”颂殿下随着宫女出去,霍山王父子惶惶不安地候在雕花宫门外,父子对视一眼,全是没有主张。

“父亲,”数年没有同父亲好好说过话的项林嗓音酸楚:“妹妹吃了太多苦,这罪名我一个人承担。”

北风偏又吹起,伴着项林的话音让霍山王更觉遍体生寒。他叹气:“这不是你想承担就承担的,”他对儿子看看,这是一直就不喜欢的儿子。

他小的时候,伍侧妃得宠,霍山王还可以有所偏爱。后来大了,只会学着人寻欢作乐,霍山王嫌弃他没有能耐。

到伍侧妃失宠,长平远嫁,项林怨恨父亲,霍山王也就更不喜欢他。

到今天,霍山王发现儿子身上的优点,还是以前他认为的太心软不刚硬。可就是因为太心软,他是一个疼爱妹妹的人。

吹在身上的北风,不再觉得寒冷过甚,霍山王在这狂冷冬天中,才发现到自己的这个儿子讨人喜欢的一面,那就是他对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是有担当的。

这发现或许不早,可也来得不晚。霍山王看着项林倔强的面容,露出一个微笑:“你放心,这事情当然为父承担。”

项林多少有感激,感激过心中还是腹诽。就是父亲不承担,颂殿下也会把这事算在整个霍山王府身上。

父亲这承担,是不得不承担的吧?

风中又有寒梅香,父子在寒梅香中长长叹息过,又深深难过,同时,还有着重重的忧愁和担心。颂殿下,会怎么发落这事情?

而扎那一族,又会是什么反应?霍山王愁眉紧锁,和儿子在商议:“回去,要先安抚你妹夫。”项林做别的事情有些优柔寡断,唯独对和妹妹成亲的扎那是硬邦邦,他以前对格木顿也是这样。

见父亲这样说,项林心中明白是对的,不过人是硬硬的犟着,声音冷冷地回答一句:“好!”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赌气。

霍山王心中难过,还要劝儿子:“你要懂事些。”在伍侧妃膝下的这一对子女,没有一个是懂事的。

长平要是懂事的,她是和亲郡主,和亲公主的身份,不说活得多得宠爱,却可以活得有身份。朝中没有人同情长平一嫁再嫁,因为这再嫁是她自己寻来的。格木顿,是长平自己杀的。在她晋封为公主和亲过以后,京里甚至有流言蜚语,说长平是嫌弃格木顿年纪大,早早就相中年青的扎那,才会有手刃亲夫的事情。

流言蜚语,京中从来是滋生地。

项林要是懂事的,就不会娶了舞阳郡主以后,又对妻子不闻不问。他现在不打不骂,也有因为易宗泽很强硬的原因。

霍山王的老毛病又要上来,觉得孩子们不懂事,全是他们自己不听管教,自己学坏。项林这亲事,以霍山王来看,全是因为他上了安平王当的原因……

想到这里,见雪中有人来,渐行渐近,是急传进宫的赵赦来了。

雪地里,安平王分外精神。头上是镶珠太平冠,上面绣着团龙。簪子明晃晃,上面镶着不小的一块灿烂宝石。

这根簪子霍山王看着眼熟,他眯着眼睛认出来,这是颂殿下前几天才戴过的,是几时到了赵赦手里。

再看他衣服,是见驾的朱绶锦裳,腰间是玉带。风雪中看上去,毫无雪打之风霜,是分外的精神抖擞。

这一次回京,诸王之间争得也特别的凶。六部里从尚书到书吏,都要争上一番。赵赦之所以会同意伍皇后的一些人选,也有伺机待动的含意在。

进宫门已经打听过,安平王不慌不忙走来,已经打好主意装自己还不知道。霍山王这个老匹夫,弄不好你女儿命就没有了,今天面上,不应该再是一脸的尖酸吧。

大雪纷飞,在行来的宫人们之间形成或有或无的屏障。有这屏障在,也可以看到安平王神态安详,不紧不慢行来。霍山王紧紧盯着他,眼睛里发着冷光。

项林是觉得无地自容,家里又出了事情。和霍山王府不和睦位的安平王府,这一次又看了笑话。

只有女眷们,到一处才有话说。

雪继续下着,安平王还是走着。已经有人关照,说颂殿下命相候,赵赦所以不急,走得从容不迫,安然稳重。

他眸子黑瞳瞳,平静无波地寻找过来,因为脚步的走近,而对上霍山王的眸子,赵赦淡淡一笑,这老家伙,也有今天。

还有十几步的距离,霍山王的紧张,焦虑,甚至还有几分见到赵赦的恼羞成怒,全呈现出来。安平王神色泰然,心中回想到自己初封王时,受到的刁难受到的为难,还有当初朝中初有封王之议提出时,包括霍山王在内的人,是如何的反对!

现在,本王根基已稳……

风雪中,“扑通”一声,霍山王重重的跪拜下来,打断安平王回想往事的思绪。

从来骄傲,从来会摆架子的霍山王,不顾冰雪寒冷,不顾面子上难堪,不顾旁边还有侍候的宫人,对小他十数岁的赵赦跪了下来。

“啊!……”先是引路的太监们吓得尖叫数声,再就是项林大惊失色来搀扶:“父亲,快起来。”他恨恨地对着赵赦看过去,你该得意之极吧!

赵赦面上诧异,诧异得他一下子呆在当地,忘了来扶。他怔忡看着霍山王,像是不敢相信是他跪在自己面前。

“林儿,你也来跪下,”霍山王在赵赦走过来的一瞬间,心中转了千百种心思。这不是长平一个人的祸事,而是整个霍山王府的祸事。

过去犯罪,常有连坐和株连一说,不可能长平受责,霍山王府还是光彩的。为了长平的一条命,也为了霍山王府眼前能少几分罪责,霍山王下了这个决定,也做了出来。

他拉着儿子,神色中多了几分恳求:“来求王爷,求他救救你妹妹。你妹妹,吃了太多的苦头。”

提到长平,项林黯然神伤。老父跪下去求赵赦,项林面上好似生生被剥去一层皮。再听父亲的话,他艰难的张张嘴,艰难地对赵赦看看,无力地垂下膝盖,轻轻一声响,是腰间玉佩打在坚硬的雪地上。

项林,也跪了下来。

父子两个人同时跪下来,赵赦才惊醒了。急忙急步过来双手搀扶:“老王爷,小王爷,不可如此,折杀我了。”

霍山王抓住赵赦手臂不起来,眸子里没了往日的冷漠,没了往日的不悦,全是作为父亲的心痛:“求王爷救我女儿一命。”

面对父子的跪拜,安平王在心里骂,救你女儿一命,不就是救你霍山王府!心里往日怨恨一一闪过,嘴里还要来安慰,是忙不迭的答应:“有话好说,请起来。”

“砰”地一声,项林也豁出去了。雪地里,重重地给赵赦磕了一个头,再接着,磕了第二个……

旁边的太监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而赵赦是真的急了,急急道:“这让人看到,会怎么想。”霍山王父子,要的就是让别人看到。让别人看到他们在长平的事情上,是多么的尽心。

有一个太监机警,说了一句:“殿下回来了。”

霍山王父子这才起身,而赵赦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取出丝帕,在额头上拭了几拭,让人看着,安平王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琉璃瓦下衣角闪出,颂殿下慢步踱来。宫门前站定对三个人定定看看,像是要先看出不一样的端睨来。

一个太监小步过去,低低回过几句话,颂殿下嘴角边有一抹子讽刺,淡淡对雪里跪下行礼的三个人道:“进来吧。”

宫幔低垂,殿下的面色不比宫幔垂得低,他沉沉面容看着三个人,冷冷道:“想必我没有回来时,你们已经商议过了。安平王,你是什么主张?”

霍山王和项林不无忧愁的看着赵赦,赵赦回道:“殿下,眼前安抚为主。突厥虽去,残部犹在。臣结盟于草原上各部,就是依靠他们歼灭散落残部。而今,安抚扎那为主。”他诚恳道:“这事,唯霍山王爷可以承办得好。”

“他?哼,”颂殿下去了这一会儿,想来不是疑心大作,就是为霍山王下跪而觉得不屑,他鼻子里出气,冷淡地道:“霍山王,你的意思呢?”

在雪地里跪拜赵赦的霍山王,是心中早有主意。见赵赦把自己引出来,忙道:“回殿下,臣还有三个小女没有出嫁,愿许其中之一安抚扎那一族。长女长平性极顽劣,臣有疏于教导之罪,请殿下念及长平身受苦难,降罪与臣吧。”

“你的女儿,不是个个都如此吧?”颂殿下冷目斜斜问出来,霍山王叩头不止:“再有此事出来,请殿下重重治臣之罪。”

项林也跟上来叩头,他是泣不成声:“臣愿代妹妹领罪。”赵赦也上来叩头:“殿下,唯安宁为当前大事。”

对着这三个人全这么说,颂殿下揉揉头痛的额角:“如果再嫁一个能安抚的话,我也不追究了。如果安抚不了,”颂殿下提起厉声:“我就不客气了!”

见霍山王父子只会磕头如捣蒜,颂殿下更没好气:“这嫁妆,你自己出吧,名头儿,还用和亲的名头。”

赵赦上谏:“殿下,格木顿一族和亲两人,章古那里如何安抚?”颂殿下本来没有想起来,被赵赦提醒了。

霍山王咬咬牙,赵赦虽然帮忙,刁难他也不会忘记,而他提出来的,是一句不可以驳回的正经话。

“霍山王,你说应该如何?”颂殿下又把难题抛给霍山王,今天他气得狠,如果不是还没有登基,杀不杀人还不一定。

项林看着父亲为难,他也跟着揪心。可怜巴巴地看看颂殿下,再看看赵赦,突然只会叩头:“殿下,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妹妹。”

“咄!”颂殿下大怒,喝得项林不敢说话,颂殿下气得更要咬牙:“这是本朝的大笑话,后来人,也要嘲笑的!”

霍山王咬咬牙:“回殿下,臣一门深受皇恩,臣女也理当担负和亲责任。臣有三个小女没有出嫁,章古汉那里,也给他一个。”

霍山王府,由此更要丢死人。

赵赦却不答应,他回奏:“殿下,臣从来不赞成和亲。家中女眷,全是千珍百宝深闺长成,虽说和亲自古有之,臣也觉得耻辱。男人们,理当提起责任才成。”霍山王面上一阵发烧,安平王他到底想说什么?

颂殿下也奇怪:“你的意思是?”赵赦道:“章古也曾有意来京中求亲,是臣斥责了。我汉朝娇女,怎是莽汉子可配!臣赏他金珠,命他自己去寻。格木顿来京中求亲,臣当日也曾反对,奈何霍山王爷一意独行,”

霍山王和项林又一起被损了一下,面上齐齐的发烧。

“而今,扎那一人和亲两位郡主,有损我天朝威严。再随去一人,要么相赠为妾,要么治长平公主之罪,贬为妾侍,这就应该可以安抚章古。”

宫室中一片寂静,颂殿下唇角边有丝玩味的笑容,霍山王父子一起扭曲了面庞。赵赦,果然不是个好人。

“霍山王,你看哪一个女儿可为妾侍?”颂殿下有些开心,这些人来气自己,现在可以气到他们。这主意是安平王出的,颂殿下顺手推舟到霍山王面前,明知故问:“你中意哪一个女儿为妾?”

这答案呼之欲出,项林痛苦地看着父亲,嘴唇颤抖着:“父亲,你……要为长平想想。”

虽然和亲公主做到长平这样,她已经不符合称之为和亲公主。

虽然再去一个贤淑的和亲之人,肯定会比长平要强。

长平是公主身份,过得尚且不如妾室,要是再贬为妾侍,她的日子更难过。

安平王虽然救了长平一命,却不客气的摆了霍山王府一道。在颂殿下的注视下,霍山王嘴唇哆嗦着开了口:“臣,请治长平公主之罪,免去公主封号,收回爵封。”

“宣,定宁公主德仪有失,不堪为公主,免封号,收爵封,封霍山王之女……”颂殿下也不客气,随口就封,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你哪一个女儿给人?”

霍山王深深吸一口气:“臣第七个小女贞平。”

龙案上隐然皇权在手的颂殿下平平淡淡地语调传来:“封霍山王第七女为安宁郡主,赐婚蒙古头人扎那,以安边境。”

再对赵赦道:“卿,可快马去信边关,命三军待命,严防战事。”

雕龙飞凤的宫门下,赵赦、霍山王、项林三个人走出。赵赦拱一拱手:“恭喜王爷又要嫁女。”说过不看霍山王扭曲的面庞,安平王转身要走开。

“多谢,”身后传来霍山王咬牙的一声,赵赦不回身虚抬抬手:“不必。”

对着他雪中上马的身影,项林恨恨地道:“父亲,他不怀好意,你何必谢他!”霍山王一下子怒容满面,对着儿子骤然眸子冷凝,尖尖一点扎住项林,让他后退了两步。霍山王才憎恨地道:“你明白什么!”

赵赦是不怀好意,可他这样的羞辱,也解了霍山王府潜在的一场祸事。长平不奉旨回京,又没有降罪,以后迟早要翻出来。

已经降罪,这祸事多少去了一些。

苍茫风雪中,家人们簇拥着霍山王和项林回府。项林突然一声大叫,纵马急奔而出。在他眼中痛泪流下,痛泪不止。

他恨这天这地,这一片雪白无暇。为何,不给年少轻狂的自己和妹妹,留下一条出路?

有时候出路,其实在自己心中。

安平王回家里,心中挂念的还是赵小毛。书房中让幕僚们拟信往边关去,王爷往二门里来。老夫人在房中,见天儿会有亲戚来陪着说话。见王爷进来,大家起来行礼,赵老夫人独自坐着关切:“又有什么事儿?”

赵赦坐下来,先对母亲简单说过:“……就是这样,请母亲备一份儿贺礼,等霍山王府里喜讯传出来,就送过去。”

“是这样,”赵老夫人有些默然,不过她不会同情长平,长平在宫里,差一点儿把真姐儿害死。

如果不是赵赦防备得好,真姐儿早就让毒蛇咬死。说起来赵赦对于真姐儿,是照顾得面面俱到。

真姐儿在房中歪着,看着丫头们理自己的首饰,见赵赦回来很喜欢地坐起来。赵赦对几个首饰匣子看过,让丫头们下去,勾起手指放在真姐儿额头上,沉着脸问道:“又想离家?”

“嘻嘻,表哥你猜?”真姐儿歪到赵赦怀中,又来撒娇:“我的星星,表哥许给我的星星。”

赵赦大乐,拎拎赵小毛耳朵:“放心,过年一定会有。”王爷温柔和气地问:“小毛,怪表哥最近没有给你好首饰?”

“不是,”小毛摇头,还要加上一句:“表哥最近笨了。”

“那就是赏人?”赵赦抚着小毛的乱发。赵小毛喜欢了:“是了,是要赏人。表哥你猜,赏给哪一个?”

赵赦故意道:“给小毛的妹妹?”

“不是,”

“小毛的表妹?”

赵小毛嘻嘻,笑得好似偷吃了什么的猫。在王爷的注视下,开开心心地给他一个拥抱:“表哥,是俞师母有了啊。”

“她有了,你喜欢什么?”赵赦好笑。小毛娇滴滴:“表哥忘了,先生们成亲有多么难。再说,小毛是个尊师重道的人。”还有最重要一条,小毛笑眯眯:“师母会和小毛一起生孩子,以后孩子们有陪伴呢。表哥你看,不用为选陪伴太烦心。”

王爷一语揭破谜底:“是先生们太让人操心,对吧?”俞道浩在亲事上,不是个省心人。这种洞房当天跑去听别人房的人,赵赦摇头一下,再问:“展先生家的呢?”

“和展先生在军中,我让人去信问呢。”赵小毛自己有了孩子,听到别人有孩子也是一样的喜欢。

收拾出来的首饰中,还有两根最一般的首饰,在真姐儿首饰里是一般的。真姐儿吞吞吐吐央求:“表哥,这两个我想赏给亲戚们。高大人和孙大人回家去,都有改变。我想,赏给高夫人和孙夫人,让高大人和孙大人看看,以后也学着会当丈夫些。”

小毛犹豫不决,怕赵赦说自己,又面色绯红,看上去娇艳欲滴。赵赦把小毛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下颔摩挲她的额头。

“表哥,不知道怎么了,有了身子总是心软。”真姐儿咬着嘴唇想着高夫人、孙夫人。头顶上传来温柔的语声:“小毛一定会生女孩子。”

赵小毛眉开眼笑:“是吗?那就齐全了。”再嘟起嘴:“不过到时候,表哥你最疼哪一个呢?”眉头刚颦起来痴痴娇依,赵赦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哈,淘气小毛现在就同女儿争宠?”

飞红面庞的赵小毛不好意思:“就是,先问一声。”

“淘气小毛,你爱心软就心软吧,凡事有表哥在,爱赏首饰就赏首饰吧,”赵赦含笑:“反正给差使,要表哥答应。”

赵小毛心花怒放,大大的给了赵赦一个拥抱:“表哥真好。”把玩着找出来的刻石榴寿字儿的簪子,赵小毛才懒懒地问:“进宫什么事情?”

“和亲的长平公主又私自跑回来了。”赵赦在宫中没有讥讽一个字,在真姐儿面前冷笑一下,悠然道:“霍山王和项林跪下来求我周全。”

枕畔取过一个方胜,真姐儿略带忧愁:“舞阳郡主送信来说她回来,又说她还是依然如故。”赵赦也头疼:“是啊,所以霍山王这一次明于大理,又送去一个。”他不无嘲笑:“再去一个一模一样的,姐妹相斗,倒也有趣。”

斜眼看听自己说话的赵小毛,虽然忧愁略有,却没有再说什么。拍拍她:“你就这几个月养身子,表哥容你歇着,好好的心软吧。”

真姐儿嗯一声,脑子里想起来战场上的那三箭,奉赵赦命亲手射出去的那三箭。她张开手臂,再次抱紧赵赦:“还好有表哥在。”

在这诡谲官场、及步步要为营的宫闱交往中,至少可以随便的心软。

发丝被轻轻的抚着,赵赦拖长了话音,用揄揶的口吻道:“小毛儿啊,你真是个小毛儿。”小毛儿用自己面颊轻轻蹭着赵赦衣袖,突然调皮了,用牙齿咬着他一片衣襟给他看:“嘻嘻。”

“小心闹肚子。”赵赦皱眉:“放下来。”

夫妻静静依偎着,真姐儿在背上轻轻拍抚下,慢慢进入梦乡……不分钟点儿的入睡,也是孕妇的一大特征。

霍山王府里知道这个消息,表现出异常的平静。云娘扶着小丫头从假山后面走出,缓步来到前面的雕梅兰竹菊的窗下悄听着。

房中,是世子在同霍山王争论。世子本身有些急躁,这几年霍山王移给他的权力渐多,世子说话语气渐硬:“父亲,你怎么能给赵赦下跪?”

坐在霍山王下首的世子很是难堪:“赵赦侥幸得了主将,这两年一直压在咱们头上,咱们的亲戚,包括项功述在内,死在他手上有五、六个,被他拿下将军职位的,有十几个,父亲,你这事做得太不应该!”

霍山王微有茫然,没有计较世子态度的不恭敬,他眼眸朝天,面上有糊涂之色:“世子,咱们军中安插的脓包,太多了。”

赵赦能寻衅拿下来的人,全是没有军功混军功的人。世子惊骇不已:“父亲,您……”肯定是老糊涂了。

他耐心地道:“朝中上千官员,真正办事的只有那么几个。军中,不也是一样。”一百当差的人,办实事的不过数人,余下的人中,是上推下延的,混日子领钱粮的,为什么还要他们,就是图说话的时候有人应声无人反对。

霍山王世子痛心疾首:“父亲,您一直就糊涂。”霍山王冷峻的眼光扫过来,世子才改改口:“您一直就偏爱长平,可是您细数她从小到大闯的祸,父亲,”世子快要声泪俱下:“咱们这个家,还能经得起多少次祸事。”

父子眼光对上,世子虽然有些怯懦,却是寸步不让的神色。他狠狠心全说出来:“长平三岁的时候,打了大长公主的女儿,是您偏护下来说她小;五岁的时候,用东西砸了西平侯的长孙,您说她有将门之风;到了八岁以后,哪一个月不在外面同人砸几下骂一架,欺负别人是她的家常便饭。”

紫檀木椅子的霍山王,心中一点一点冷凝。世子是不能再忍的神色,带着苦口婆心来数落长平的不好:“十二岁,把要同清源王定亲的邹家长女打了一巴掌,就是因为您和伍氏一直灌输她要嫁给清源王。清源王宠爱的那个宫女,也是长平无事就寻衅的。哪一年她不惹事情?”

“世子,这是你妹妹,她吃了这十多年的苦,”霍山王老泪纵横。世子半点儿不心动,焦躁道:“她远嫁,是她宫中要害当时没有成亲的安平王妃,才会上了人家的道。父亲您就没有发现,每次她要害人,她就上人家的当!

第一次私自回来,是宰了自己丈夫!

这是放在京里,也是没有人再敢娶的主儿!

好在扎那还算明理要了她,肯要她就不错了。我是不喜欢她,我私下里也看过她!那扎那对她,比格木顿要好得多!她倒好,有了孩子是喜事儿,她又跑回来了!”

“世子,她回来是受了虐待,她身上还有鞭痕。”霍山王再一次弱弱出声,说话声一次比一次弱。

世子牙快咬碎,对自己偏心的父亲是不堪再忍受:“哪家的女人没挨过几下,哪一家没有三妻四妾,咱们家里不也这样!她生在这样家里,母亲只是个侧妃,从小仗着您偏心,横行无忌不知收敛,这大了吃过许多苦,还是不知道收敛!”

再也听不下去的世子撸袖子:“把七妹嫁他,我不愿意!”七郡主虽然不是世子一母同胞,世子这一次也看不下去了。

他是才回家,才到家没有一个时辰。没有站住脚,先听到长平公主的事情。急急进宫去追霍山王,在路上遇到他和项林回来。

把宫中的经过追问出来,世子当然不肯放过:“皇上要降罪,让长平一个人领去!”世子同长平没有半分兄妹情,反而同伍侧妃倒是有一肚子的怨仇!

如果不是霍山王妃出力,世子早就不是世子。

对于父亲用整个霍山王府来保长平,又对赵赦下跪,世子觉得脸色尽失。

一捧积雪从窗户上打下,把偷听的云娘打了一下。她用帕子掩住惊呼,带着小丫头悄步退出。面色秀丽年青才二十多岁的她,一侧面颊上还有着早上挨霍山王掌掴的红色印迹。

对小丫头道:“咱们再去看看别人。”

往伍侧妃院子里来,没到就听到又叫又哭的骂声:“你这个不下蛋的老母鸡,”长平公主从来没有对舞阳郡主好过,这一次回来受到舞阳郡主讽刺,更是不客气。

舞阳郡主气得脸发白,项林这一次倒是向着她,是成亲后第一次向着她。不过这向着,也不是要说长平。项林是推着舞阳郡主往房中去:“长平小呢,你房里去,别听就行了。”

“为什么我要不听,”舞阳郡主对着项林就挖两把,站在院子里骂道:“就会惹祸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是公主,什么德行,还公主!”

云娘微微一笑,这位公主还是这个性格。可见吃苦全白吃,她也不上去劝。要知道长平远嫁后,对于这王府里的个个人,全恨得不行。

老天不会因为谁吃苦就对她厚爱,只会因为谁不修正来公平对待她。要是吃苦就要受到优待,那浇粪的老农,应该让他当皇帝。

“好好的,怎么又骂起来?”云娘问院门的人。那人叹气:“公主和郡主,是不能见面。”以前只见过一次就这样,这一次更是互相看不起对方。

长平觉得舞阳郡主不配哥哥,而且她不会生,也不可能去生。舞阳郡主是严重鄙视,手刃亲夫这已经是汉人伦理中不可接受的事情,在过去丈夫为天更是让人觉得大逆不道。再加上她又偷跑回来,不仅舞阳郡主一个人看不起她。

“唉,这事儿可怎么好。”云娘若有若无地说过,再问:“侧妃呢?”门人老实回话:“出去了。”

云娘不再多问,伍侧妃只能去伍家讨主意,就像长平有事情只能回来她不喜欢的王府一样。

来看贞平郡主,年纪只有十四岁的贞平郡主倒安静,她坐在明窗下,日光流转在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娴静。

旁边,是她的母亲王姨娘,母女两个人都是很平静,见云娘进来,让她坐下,让丫头倒茶给她。

“郡主的花儿越发的扎得好。”云娘找着话说。她进门数年,和江阳郡主一样没有身孕。别的姨娘还有宠爱,霍山王犹有子嗣在增加。

贞平郡主欠欠身子微微一笑,那神色,好似要去和亲的不是她。王姨娘也露出恬和的笑容:“江侧妃太客气,她还小,没学几年,哪里能好了。”

相对于伍侧妃院子中的吵闹,这里是另外一个地方。云娘平时和姨娘们相处不多,今天由衷要赞叹:“郡主是个知礼的,不像公主是个吵闹的。”

王姨娘微侧一下面庞,庭院深深,也可以听到隐约传来的闹声。她是进王府里的老人,不比伍侧妃进来得晚,她淡淡一笑:“吵有什么用。公主当初那么受宠爱,也和亲去了。”

这几句话说得平淡,却滋味浓厚。云娘怔怔的,一下子听了进去。丫头们送上青瓷荷叶有鱼的茶盏来,云娘尝了尝茶,也不如自己常用的好。家用还有一半是霍山王妃在管着,云娘在心里只说自己不知情。

“我对郡主说,你大了要许亲,许到一个良人,是你的好命,许到一个不好的人,也得过下去。”王姨娘仿佛知道云娘的来意,微微笑道:“侧妃不用来劝,那头人早上我见了,还不到三十岁,生得也还端正,身子壮有些吓人,是个男人理当这样。听说他们爱打人,我说郡主,你嫁过去不惹他,他难道一天到晚没有正经事情,就和你过不去?”

云娘笑起来:“说得很是。”

贞平郡主目光垂敛,只关注自己手中针指,这房中说什么她好似全没有听到。

“反正要嫁人,嫁得近了吵吵闹闹我看着反倒担心,远些吧,就死了这条挂念的心。”王姨娘说得还是平平淡淡:“皇上赐婚,这是难得的体面,嫁了吧,不管是哪一个,总是要嫁人。”

她轻抬起眼眸,对年青的云娘看着,又一笑,不知道她懂不懂?

机关算得太干净,有如伍侧妃,后半生不过如此。伍家一族,世出皇后,当今皇后还姓伍,是长平嫡亲的表姐,那又如何?她不是也和亲了,而且还让人耻笑的嫁了一对父子。

别人要耻笑的,不是长平命不好嫁了一对父子。而是这结局,是长平自己造成的。

云娘来劝人,自己反而受教。走出这房门,对身后关闭上的老蓝色织锦半旧锦帘看看,吩咐跟来的丫头道:“回去送我的茶叶来给她们,再对王妃说一声,郡主要待嫁,这房里摆设陈旧的全换下来。我前儿说门帘子不喜气不是过年的样子,换下来的那一个石榴红染的锦帘,拿来给这里换上。”

丫头答应着,随着云娘而去。房中,贞平郡主流露出不安,问王姨娘道:“这亲事……”王姨娘忍忍泪还没有说话,外面传来沉重脚步声,有人回话:“世子来了。”

世子大步进来,还带着和霍山王争执过的余怒。坐下就道:“七妹你放心,我一定周旋这事,尽力地让他不答应。”

“他会不答应吗?”王姨娘还是平静,昂着头把贞平郡主刚才的问话全回答了:“郡主和亲,嫁妆会有若干,听长平公主说,他们很穷,穷人得财富,怎么会不答应?”

贞平郡主不再问什么,垂下头再去绣自己的针指。手中的针对着花瓣儿,扎了几次没有扎对。再看世子,也是结结实实地愣住。

冰天雪地中,伍侧妃坐在马车中痛哭。她跑了几个地方,去过娘家,去过宫中求伍皇后,去过几位能说得上话的地方。

宫中伍皇后处,是冷冷淡淡把长平教训一通:“太不像话!”娘家,伍老大人半年多饮食减了一半,成天睡在床上不起来,神智早就不清。安平王府里,王妃奉旨养胎,早就不见外客。

灵丘王府,灵丘王妃说是去了哪家庙里,也没有见到。

诸皇子府上,也去了一个遍。太子妃那里,是明白着说不见。颂殿下“侍疾”入宫中,齐贵妃和伍氏的关系,早就十分的紧张。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下马车时要一左一右扶着两个小丫头才能走得动路。二门上,站着柳眉淡扫的云娘,她面颊上红肿犹在,她也不掩饰。

“你有话对我说?”伍侧妃实在是累了,不想和她斗心机,直接问出来。云娘轻描淡写:“啊,我来对你说,贞平郡主很识大体,听到后不哭也不闹,愿意服从王爷之命,你很可以放心。”

语声消失,这秀丽身子也走开,苗条婀娜的隐去小径上。

伍侧妃再无力气回话,已不是她当年欲把王妃拉下马的年纪。云娘是霍山王妃所选,是她的族人,对于伍侧妃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十分的清楚。

给她三分颜色,伍侧妃是可以灿烂的人。

丫头颇为难过,低声道:“这人,没有半点儿同情心,亏王爷把她当成心尖子宝贝,前儿还夸她心地仁善,说她可以相比安平王妃。”

“同情?”伍侧妃眉尖闪过一丝恻人笑容,没有人会因为别人可怜而同情人,建立在可怜上的同情,还伴有蔑视。只有自强自立,才会有真正援助似的同情。

宅院深深不知几许,白雪地里,伍侧妃走得有些艰难。虽然艰难,也走得顽强,见到自己小院时,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侧妃回来了,姑爷和公主在房中,看样子,亲密得很。”守门的妈妈是伍侧妃的老人,眉开眼笑来扶她。

伍侧妃心中闪过一丝光亮,觉得身子轻快许多。到门帘处悄悄往里面看,见房中酸枝儿木的椅子上坐着扎那,他怀中搂着长平,两个人都面有笑容在说话。

“你说要娶回纥部,我有了偏不告诉你,让你们全着急去。”长平搂着扎那的脖子,鼻子翘着对天,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有得色出来。

伍侧妃却看得心花怒放,又听扎那道:“你呀,让我担心。我要是早来一步,还能在路上追上你。”

长平噘嘴:“那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虽然不愿意被你追上,路上也频频看过你,总是看不见,我才不得不回来。”

扎那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长平。长这么大还孩子气的人,长平算是一个。

对着委屈的长平,扎那不能告诉她,族人们多么愤怒,认为和亲公主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是心存蔑视。他不能告诉长平,自己要先哄好族人哄好母亲。

晚来的那几天,扎那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这些话都不能说,扎那只是笑笑:“我不是来了。”

门帘打起,伍侧妃和气亲切地进来,是装着惊奇:“你们在这里?”长平快乐地跑过来:“母亲,他说来对哥哥说声抱歉,不应该打他。”

“长平,”

“长平!”

伍侧妃和扎那同时有了呼声,长平已经由医生看过,的确是有了,她这样跑着,害得伍侧妃和扎那都吓一跳。

长平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回手扶着扎那的手,对母亲欢天喜地:“他知道错了呢。”伍侧妃更觉得眼前话是趁热好打铁,忙让他们坐下,带着慈祥和扎那先赔不是:“你别怪你哥哥,他最疼长平,所以没有容你先说话。”

“他要打我,所以哥哥才打他。”长平带着喜滋滋的笑容在旁边插话。伍侧妃嗔怪地看看女儿,再对扎那满面笑容:“这孩子,我从小就惯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扎那拉长平到自己身边坐下,道:“我喜欢她。”这句喜欢她,当年来求婚时,就说过一次。那时候,别人全以为扎那是为得到头人之位,所以才这么说。

今天伍侧妃相信了,她要是不相信,也不会有突然生出来的念头在,她笑得合不拢嘴,对长平先道:“我有话和姑爷说,你出去玩会儿。”

长平正在把玩着扎那项上的绿松石链子,很是不乐意:“说什么,我也要听。”伍侧妃拿她没有办法,眼前小儿女情热气氛又难得,顾不得长平在不在,含笑道:

“我就长平一个女儿,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心里时时挂念你们两个人。宫中的旨意你们听说了吧,在定嫁妆,明旨要到新年里才下,我想和你商议,我是做母亲的心,你是喜欢长平,她又有了,能给你生下儿子来,要是你能进宫陈情说你不要,你们就可以长相厮守,那样多好。”

伍侧妃用帕子拭泪:“看到你们这样好,我心里真是喜欢。要是多了一个人去,长平可怎么办?”

长平不说话,用她安静下来时,好似小鹿一样的眼眸看过去。扎那笑容加深,对着长平看一看,再对伍侧妃温和地道:“不,我会答应。”

“啊?”房中母女两个人,一起把嘴张得多大!不是刚才含情脉脉,不是刚才浓情蜜意,不是……

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

长平在这里和扎那温存,加意儿的讨好他,也是存着让扎那抗旨的想法。现在见他说不,面上的失望难以言表,伤心和难过一一在眸子中呈现,她忍不住问出来:“你说的,我不生孩子才要娶别人,现在我有了,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

扎那对着她的伤心和难过,心中也被牵动,但是他极冷静,用平静的口吻告诉长平,也告诉伍侧妃:“我喜欢长平,可是,我们也需要一个能安定的和亲郡主。”

长平慢慢白了脸,面上血色一点一点淡去。身子僵直的她忽然暴怒了:“你混蛋!”泪水忍不住流下来的她,大步奔跑出去。

“长平!”

“长平,”

扎那也暴怒了,伍侧妃是担心和关切。长平不理不睬地,还是跑了出去。

伍侧妃一瞬间镇定下来,又恢复满面笑容,伸手阻止住长身而起的扎那:“有丫头呢,不会由着她性子来。咱们不能常见面,我想和你说说话儿。”

重新坐下来的扎那,对伍侧妃打量几眼。岳母是个头发半花白,眉眼和长平相似的妇人,可以看出来,她年青的时候一定很美貌。

养出长平这样女儿来的人,扎那也很好奇。

“你要和亲郡主,是为着嫁妆吧?”伍侧妃一针见血,和气地问出来。扎那也不藏着:“是。”和亲郡主一般会有铁器,匠人,作物种子,还有按汉人制度来的大批金银。当然他再道:“还有颜面。”

草原上一下子和亲两人的,只有扎那一人。他笑容诚恳,说得无起无伏:“我想当草原王。”

“我这里有长平上次的嫁妆单子,这东西我如数的给你,请你去宫中说不要。你想当草原王,这不是和亲郡主能做到的,你得求兵马。”伍侧妃挑起眉梢,一下子变成精明商人。

扎那踌躇一下,如实地道:“那是不少东西。”还有若干的粮食,若干的珍宝。

伍侧妃心里早就算过,她沉着地道:“我让人开单子,和你商讨嫁妆。我尽我能力拿出来,你去宫中说不要再和亲。”

扎那微愣,再次无比诚恳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我这头人当得也不容易,我事事,要听母亲和长者的。”

伍侧妃心中一沉,也多少反思一下长平的不作为。她极快地又捕捉到一条理由,说服道:“你要当草原王,就得许多人支持你,我可以,为你拉一些人马。”

“安平王如果命章古让我一步,那就好办得多。”扎那还是稳扎稳打,一步一步说出来。伍侧妃有些束手无策,安平王是只愿意霍山王府衰败,不愿意霍山王府兴旺的人。

她心中没有底气,嘴上却是答应得干脆利落:“你给我时间,我和安平王妃说得上话。她最近有了避生人,新年宫宴上,总会出来一次。”

扎那眼敛垂下,对着地面沉思片刻,才淡淡道:“好。”

转眼是新年,鞭炮声大作,炸出无数飞花。琼雪夹着红炮纸,从房顶到地面,全有喜气。宫门大开,百官们大多崭新朝服,迈着方步往宫中去行礼。

命妇们花枝招展着,头上全是诰封的珠冠,颤巍巍地去往皇后宫中。

大红宫门下,一乘软轿分外显眼。四个有品级的太监抬着,从宫门缓缓而入,两边还有侍卫们相送,在轿后,才是这轿主人的家人。

“这是谁?”随霍山王妃入宫的江侧妃云娘好奇的问出来。头发已全白的霍山王妃露出一丝笑容,慢慢道:“安平王妃。”

云娘不服气,低声道:“难怪王爷要对安平王行礼,这也太跋扈。”见身边命妇们中,有人恭敬欠身施礼,云娘更是不悦:“这逾越了吧。”

这彩幔绣帘的软轿,真是让人看不顺眼。这安平王妃,简直是离谱。

霍山王妃对出列行礼的命妇们看着,慢慢对云娘道:“听说她在安平王封地上受人爱戴,现在传言竟然是真的。云娘,你随着我,不要失礼。”

侧妃并不是时时可以进宫,伍侧妃以前常进宫,是她来拜伍皇后。霍山王妃看出云娘的不快,招呼她一声道:“你要和她学一学。”

安平王妃的软轿虽然行得不快,也比缓慢行走的命妇们要快,不多时,后进来的安平王妃抛下这一行人,转过垂花门先行一步。

命妇们中,当然另有人问:“这是哪一位?”太张扬了。就有人低声回答:“安平王妃。”这就没有人再说话。

云娘只觉得肺可以气炸,这不是显摆,这是踩人一头。安平王后来居上,已经踩在霍山王头上,安平王妃这样入宫,就是摆明压着别人。

脚下雪还滑,身边北风飘。看看前面走的,长公主们,皇叔府上女眷,皇子妃们,不是也在步行。独她,坐着舒服的软轿,就这样进了宫。

唐代的虢国夫人在宫中骑马,当今的安平王妃在宫中可以乘轿。云娘在心中恶毒的骂过真姐儿,也不觉得心中解气。

对着云娘变了的脸色,霍山王妃低声道:“收心。”她安详地走着,不为北风所动的样子。安平王妃这样入宫,就是安平王在昭示别人,他的身份在诸王之上。

他生怕别人不知道,来上这么一出子。

也有命妇们在低声道:“是皇后和贵妃的恩典,许王妃这么入宫。”霍山王妃莞尔,面上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嫉妒,只有心中是腹诽的,就是恩典,也理当辞去。

“说王爷辞了,却辞不去。”说这话的,全是安平王治下的命妇们。她们是轻笑,面色飞扬着,格外有神采。

云娘心中冷笑,安平王尽力的表现自己,宫中当然要给他体面。就辞,肯定辞不去。

走的,当然比轿子慢。命妇们到皇后宫中,安平王妃已经朝见过出来。皇后身边的女官们送出来,孟夫人殷勤送上真姐儿的雪衣,手忽然停下,王妃手上拿着的丝帕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香囊。

那香囊浅金色,以金线绣成,上面有麒麟还有芝草,这个东西,是孟夫人手绣而成。她呆若木鸡,这是给王爷的,怎么会到王妃手上。

难道自己看错了,想再看一眼时,丫头们不满意她的耽误,含笑接过雪衣来给王妃披上,一会儿还要去齐贵妃处,可不能在这里候着这位夫人发呆。

安平王妃被雪衣裹紧,她手中丝帕也被裹在雪衣内,孟夫人愣愣着,看着王妃含笑对进来的命妇们一一颔首,再扶着丫头的手走出去。

那香囊,怎么会到王妃手里?

命妇们赶到齐贵妃处,见安平王妃已经坐在那里谈笑风生,齐贵妃正在对她说生孩子的事情:“我生第三个公主时,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大,你不用担心,你还没有到三十岁,这孩子,还是好生的。”

坐在那里的安平王妃雍容华贵,手指纤纤握着自己腰间的荷包把玩着,齐贵妃的女官黄夫人心中又是一跳,这荷包上珠子,好似自己送给王爷的。

见来的人多,真姐儿起身先告辞:“贵妃娘娘说旧年里那梅花更好,我去看一看。”齐贵妃笑容可掬:“去吧,你小心着,你这有了身子,我闲时见到王爷问他,不知道多担心。也是的,这儿子不愁多,女儿也要有。看我的三公主,就是最会疼我的一个。”

三公主适时撒娇:“母妃,那我要您的东西,你也不给,不是我要,是您的外孙子要呢。”齐贵妃笑声不断,抚着她对真姐儿道:“你看到了,这女儿,就是要这样的好,虽然总猴我东西不好。”

三公主是和真姐儿差不多年纪的人,对真姐儿道:“你先去,一会儿我来找你,告诉你怎么防着人猴东西。”

真姐儿笑着起身来行礼告别,命妇们全听得清楚,齐贵妃慌忙地命人:“快扶住,这月份不行礼的好。”

这话真姐儿不能当真,还是行了礼,齐贵妃又命自己的宫女:“送王妃去看花,今天有好宫点,已经进来了,多玩一会吧,想着你这几时闷在家里,肯定没有好好的玩。”

再命余下命妇们时,这中间也有孕的,齐贵妃就没有这么客气礼遇,只是受了礼,就让她们离去。

能留下来的,是几位大长公主,几位公主,几位皇子妃们。

云娘出来心中愤怨,她对霍山王是真心的爱恋,一心只为霍山王想。王爷为长平给安平王下跪,从世子以下的小王爷们,全觉得颜面尽失,从此矮上安平王府一头。

在宫中,又遇到不平等待遇,江侧妃心中难过,觉得这世上不平,黑不见底。

这一仗打下来,不是安平王一人之力,是碰巧他先遇到敌军,他先打赢了仗了。可怜王爷诸般辛苦,几位小王爷尽上战场。到头来,暮年落于安平王之后,云娘想着霍山王这几天夜不能眠的模样,眼中要滴下泪来。

她独自在散心,见匆匆行过两个抬着食盒子的太监,含笑问一声:“这是送到哪里去的?”太监们见她服色,停下来回道:“是皇后赏给安平王妃的。”

再行几步,又是齐贵妃赏给安平王妃的宫点。

两宫难得见一回真姐儿,尽皆表示关怀。

云娘更觉得不平,信步随在他们身后走去,见观梅的高台上,命妇们簇拥着安平王妃在其上。她们恭敬的神态让云娘懊恼,她自觉伴在霍山王身边,战场上也出生入死,却没有得到这样的爱戴。

天下人的眼里,都是看身份的。云娘这样想着,慢慢上高台来。

和真姐儿见过礼,见她并不坐下。迎风而立,在高台上往下看花。命妇们含笑相劝:“仔细闪了风。”真姐儿笑语:“难得出来一回,我要细赏。”

高台下,有夫人们在。她们身上脂粉和头油味儿,真姐儿一一的闻过来。做出这样无聊的举动,是真姐儿实在皮痒。

赵赦虽然不再会夫人们,随着他渐高的权势,夫人们更是雪片似的送信来。剪头发的不止一个,真姐儿自以为小鼻子尖,在这里闻一回。

命妇们全笑吟吟,这里面有不少,是王妃亲自做媒的命妇,她们对真姐儿,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陆重元夫人亲手放下纱幔,怕真姐儿不喜欢,对她陪笑:“看风吹了,王爷要怪我们不经心。”真姐儿翘首在分辨头油味儿,对她笑一笑,又去看夫人们头上的簪子,送来的有对簪中的一只,还有一只在哪里。

闻了一时看了一时回过身,见赵赦带着责备,含笑看着自己。真姐儿笑靥如花:“表哥,给我打彩头去。我相中了的,都告诉小子们了。”

“我来看看你,你就在这里吹风。过来些,安生坐着赏花。”安平王招手命真姐儿:“这许多人陪你,还不知足。”

真姐儿笑得偏着头,知道自己心思被表哥看了出来。命妇们争着来相扶,见王妃坐下裙边犹卷,三、四位命妇争着来理。大家环佩碰到一处,彼此一笑,再为真姐儿洗手去松瓤皮,拿小锤子敲胡桃。

安平王在,云娘应该可以走了。她气得一步也走不动,不知道哪里来这些会阿谀奉承的夫人们。又想安平王甚是风流,这些人奉承王妃,莫不是想接近王爷?

想着风流人,孟夫人就来了。她心中不安,一心要来看香囊。和几个夫人们约着出来,一同来见王妃。

见王爷在,更是要来才对。大家重整衣衫,尽显出风流姿态上来。对王爷王妃行过礼,孟夫人心中只是“怦怦”跳。这一次看得真,王妃手中把玩的小香囊,就是她自己手绣的。

真姐儿悠悠闲闲提议:“这里有许多人,咱们投壶吧。”

别人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命妇们当不得这一声,七手八脚把壶拿来,再把箭送到真姐儿手上,还有两个人,站在壶前候着给王妃取箭。

丫头们,这一会儿全退后,揽不到差使在手上。

举起箭来,真姐儿歪着头问赵赦:“猜猜我会不会中?”赵赦目测一下准头儿:“歪了吧。”真姐儿不服气:“是吗,我偏投一下中的。”一箭出去,果然歪了。

有人拾箭,也有人拍手喝彩:“不远矣。”真姐儿还是歪着脑袋调皮的神色,催促赵赦:“不远呢,可以得一个彩头儿,表哥去给我打一个下来。”

“你慢慢投,一起打给你。”赵赦满口答应。夫人们尽皆吃味儿,都有醋意。真姐儿得了这一句,笑逐颜开地道:“好。”

身边素手数只上明明有箭送来,真姐儿不取,把手中香囊握起,对着那壶投去。只听“叮当”一声,再就数声脆响。

孟夫人心中跳了好几跳,那上面坠的玉块,不是绝好的,也是水头不错的。眼见得摔了这样一下,就有碎玉掉下来。

唉,那可是人家挑灯夜绣,要配色要挑选,才绣出来的绝佳香囊。孟夫人对赵赦幽怨看去,见他满面笑容,只看着自己妻子,还在夸她:“这一下投得好,再来一次好的让表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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