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三日,镇国公府陪送的庄子并铺子上的管事也来到宁亲王府求见三少夫人,他们也是来送租子并今年铺子里的收益银子。
杜衡看罢帐册,按着那日对杜忠的吩咐一般行事,但凡有受了灾的佃户,就免了次年的租子,还额外赏了过年银子,
前来报帐的管事们早就被镇国公敲打过了,所以对杜衡都礼敬有加,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礼数也格外的周全。只是杜衡在看铺子的帐目之时,心中略有些存疑,只不过她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亦赏了客饭便打发管事们回去了。
出了宁亲王府,铺子上的管事便对庄头说道:“乌老弟,今儿就别赶着回去了,走,到我们去,晚上咱哥俩烫壶好酒好好喝一回,哥哥有些话想和你唠一唠。”
乌庄头笑道“丁老哥,我也正有这个心思,等会儿,兄弟给你捎了一份东西,没敢带到这里来,还停在北城车马店,咱弯过去把东西捎上?”
丁管事笑管:“这敢情好,多谢乌老弟记着老哥我啊,走走……”这二人说说笑笑着便走了。
交泰园上房之中,杜衡看着红菱将镇国公府陪送的庄子铺子另立了帐册,淡淡说道:“这一注银子只存不动,将来姐姐大婚之时尽数做为她的压箱银子,还有这两个庄子铺子将来也是要还给她的。”
杨梅听了这话方才小声说道:“夫人,奴婢觉得这帐不对。”
杜衡挑眉问道:“怎么不对法?”
“回夫人,奴婢先就庄子,这两个庄子都是上等好田,加起来都顶的上忠爷爷管的三个庄子,也是收的三成租子,可是粮食却比忠爷爷报上来的足足少了三成还多,今年风调雨顺没有任何天灾,是难得的丰年,所以奴婢觉得这数目不对。”
杜衡缓声问道:“那铺子呢?”
杨梅想了想方才说道:“回夫人的话,这两座铺子位于西市最好的地段,都是五间的门脸儿,一间买铁器一间买粮食,怎么也不至于一年连一万两的收益都不到。奴婢知道西市上的一间门脸儿一年就得五百两的租金,再加上各种税赋,若一年没个万两以上的收益,这铺子连开都开不下去的。可丁管事报上来的却是毛利一万三千两,这太不正常了。又不是新开的铺子,都经营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收益这么差。”
杜衡浅笑道:“真看不出来杨梅还有这个本事呢,平素只让你记帐实在是太屈才了。”
杨梅红着脸说道:“夫人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这都是跟着夫人和嬷嬷学的。”
杜衡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她从前也学过,是跟寥嬷嬷学的,那时她们主仆三人正在苦挣苦熬的熬日子,寥嬷嬷便常给她和杨梅讲这些知识来打发难熬的时日。做为杜衡生母的心腹丫鬟,寥嬷嬷可以说什么都学过一些,她因对经营管理有兴趣,杜衡的生母便特意让她多学一些,原本想让寥嬷嬷以后能做个总管事娘子,想不到世事无常,寥嬷嬷没有机会做管事娘子,便只能将一身所学教给杜衡与杨梅了。
杜衡对这些兴趣并不大,听过也就算了,可杨梅很有兴趣,每每追着寥嬷嬷刨根问底,可以说她尽得寥嬷嬷的真传,若是性子再强硬些,绝对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
“他们原不是我的下人,突然被转到我这里,有些欺主之心不足为奇,等过了年开春之后,杨梅你出去走走瞧瞧,若他们着实贪的太狠,自不能由着他们。”杜衡淡淡吩咐道。
杨梅有些犯难,让她查帐没问题,可是要她直接面对那些管事,杨梅打从心眼里发怵。本衡一看杨梅犯难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轻声说道:“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杨梅听了这话方才长长舒了口气,赶紧屈膝应了下来。
杜衡坐在桌前思考起来,她发现自己拥有的财产太多了,而手中可用之人却少之又少。庄子和铺子上的事情也算是处理好了,可她还有两座大宅子没处置呢。
这两座大宅子便是当日敬茶之时宁亲王爷与宁亲王妃赏下来的礼物。王爷赏的是京郊的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别院,王妃赏的则是位于京城兆吉大街上的一座五进带花园的大宅子。这地段的大宅子,没个几万两银子再是买不下来的。
看着地契上都已经写上自己名字的两座宅院,杜衡真心发愁,她要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真都卖掉变成现钱,以后好带着跑路不成?
杜衡的确没有想到,这是宁亲王爷与王妃为将来做准备了。日后萧淆萧淅萧泽三兄弟必是要分家的,按照大梁通行的分家方法,除去皇家赏赐的传家珍宝之外,袭爵的长子独占五成家业,同为嫡子的萧淅和萧泽平分剩下的五成。以宁亲王府如今的家底子,萧淅萧泽大约可以分到两座三至五进的宅院,价值三五万两的古董字画外加三到五万两的现银,然后一人再得两三个庄子铺子,这也就顶天了。
当然,宁亲王妃的私房会由萧泽与妹妹平分,可是因得了娘亲的私房,在分公产之时,萧泽势必要吃亏。做为疼爱小儿子的宁亲王爷夫妻自然要以赏赐小儿媳妇的名义多多补贴小儿子。如此行事不论萧淆或是萧淅就算有意见也只能闷在肚子里不敢提出来的。
如今还没有及笄的杜衡哪里能想到这些,所以便犯愁了。拿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她还怎么能潇洒的离开呢。真不知道宁亲王爷与王妃动作怎么会这样的快,连户都过好了,让她想将东西交给萧泽都做不到。杜衡对萧泽的了解,他是死活不会要的。
“夫人,您怎么了?”李嬷嬷从外头走进来,见自家夫人愁眉不展,立刻紧张的走了过来,急切的问道。
杜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不想要的东西太多,人手又太少,真是多一物便多一累赘,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都不能够。”
李嬷嬷听了这话不够笑了起来,“夫人,您真是想太多了,大户人家的夫人谁没有个私产呢,嫁妆是女人一辈子的底气依靠,只有嫌少的哪里还有嫌多的呢。”
杜衡看向李嬷嬷,很认真的说道:“可我真不想要这么多,纵有广厦千间,夜眠亦不过七尺,米粮满仓,一日只吃三餐,多了都是累赘。”
李嬷嬷惊讶的看向杜衡,她着实想不到自家夫人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的见地。若世人都如夫人一般所想,这世上便再不会有贪婪之人。夫人的话没有错,可是她也不能劝夫人将这些全都抛弃吧,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夫人的家底子越是殷实,将来遇到风险之时平安度过的可能性就越大。
“夫人想的通透。”李嬷嬷只能这么说上一句。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问李嬷嬷道:“嬷嬷这两日可好些了?”
李嬷嬷忙说道:“回夫人的话,嬷嬷已经好多了,能下床随意走动,只是因为现在天气太冷,不敢让她出房活动,等明春寥姐姐就能出来晒太阳了。”
杜衡点点头道:“这便好,原说接嬷嬷回来我能时时去看她,不想竟忙的脱不开身,连早晚去看她都不能做到了。李嬷嬷你要好好照顾我嬷嬷,得空陪她说说话儿,别让她闷着了。”
李嬷嬷笑道:“夫人放心吧,奴婢每日都过去陪寥姐姐说话的,寥姐姐只是惦记夫人,其他的一切都好。三爷也常去看寥姐姐呢,寥姐姐一听到三爷的声音就特别高兴。”
“是么,竟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杜衡听到这话不由皱眉问道。
李嬷嬷笑着说道:“奴婢再不敢有半句虚言的,三爷每次从外头回来都会过去看看寥姐姐,有时给寥姐姐带些点心,有时说个笑话什么的,寥姐姐可高兴了。三爷还说过几日给寥姐姐寻个女先儿,专门给寥姐姐解闷儿。”
“哦,是这样啊。”杜衡轻轻说了一句,李嬷嬷偷偷观察自家夫人的表情,不见生气也不见喜欢,她心中便没有底了,不知道夫人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会不会因此对三爷温和一些,别总见天的象冰块似的,若再那样下去,迟早会把三爷冰跑的。
杜衡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有些感动,她知道萧泽去看寥嬷嬷是为了自己,不论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看他逗寥嬷嬷开心,杜衡便领了萧泽之份情。
杜衡想罢心事,见李嬷嬷还没走,便蹙眉问道:“嬷嬷还有事么?”
“回夫人,如今就快过年了,园子里的事情也越发多了,奴婢请夫人的示下,可否给那些才进园的丫鬟婆子们安排定差使?”
杜衡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你先看着安排吧,让她们先干起来,再慢慢观察,可用之人过了今冬便可提拔,不可用之人便打发了。”
李嬷嬷赶紧应了下来,又说道:“夫人,便是如此人手也是不够的。”
杜衡点点头问道:“我的陪房下人如何都安置在何处?”
李嬷嬷忙回道:“回夫人的话,高管家拔了西街上的几处房舍,如今她们都住在那里,未得夫人的话,并没敢往府里带。”
“哦,回头你去一趟,先挑四个丫鬟四个媳妇进来服侍,其他人年后再安排。”杜衡想了想方才说道。
李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行礼退下安排。那几户陪房下人李嬷嬷都有所了解,知道她们都是杜忠先挑万选的忠厚之人,让这些人进来服侍,她肩上的担子也能有人分担一些。交泰园实在太大,事情也太多,李嬷嬷已经觉得自己分身乏术了。
李嬷嬷刚走,杜衡正想偷个小懒歇一会儿,不想听到外头传来沁芳的声音:“云霓姐姐来啦……”
杜衡知道云霓是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她来,必是王妃有事情,杜衡收了小憩片刻的打算,稳稳坐着等丫鬟往里通禀。
“回夫人,王妃娘娘身边的云霓姑娘来了……”果然泌芳进来禀报。
杜衡淡淡道:“叫她进来吧。”
少顷,穿着镶白色风毛水红色棉比甲的云霓走了进来,屈膝行礼之后方才笑着说道:“回三少夫人,奴婢奉娘娘之命,给您送年下赏人用的金银锞子。”
“嗯?这个不是各房自备么?”杜衡惊讶的问道。
云霓笑着回道:“回三少夫人,原本是各房自备的,可是三少夫人刚刚过门就赶上过年,娘娘怕三少夫人这里顾不过来,便额外多铸了一些送过来以备三爷和三少夫人使用。”
“这可使不得,怎么好为了我们而破了王府的规矩。不知道娘亲命你送来多少,杨梅快去点清数目将金银给云霓带回去,万不可乱了王府的帐目。”杜衡立刻吩咐起来。她知道如今钟毓园与博行园正瞪起眼睛等着拿自己的错处,在这当口儿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云霓立刻笑着回道:“三少夫人再不必如此,送到您这儿的金银锞子是娘娘额外出的私房银子铸的,并不走王府的公帐,断断不会乱了帐目的,您就放心吧。”
“哦,是这样啊。杨梅,你去交接吧。”杜衡淡淡吩咐道。
云霓杨梅都躬身称是,两人一起走出去交接了。
杜衡知道自己得走一趟抱朴园道谢,便命清芬将厨房刚做的点心装好,又命沁芳去后园选一枝开的极好的梅花折下,用汝窑美人耸肩瓶插好,回头好一并送到抱朴园去。
杨梅与云霓很快交接完毕,她将交接单子拿进来给夫人过目,杜衡看了一回,只见上面写着各式金锞子一百六十枚,银锞子一千二百枚。俱是成色极佳的足两锞子,可不是世子妃程氏铸的锞子能比的。
云霓行礼告退,杜衡便也她一道去抱朴园,走在路上,云霓状似无意的笑着问道:“今儿天这么冷,三爷怎么没在家?”
杜衡淡淡道:“想来是有事情要做。”
云霓略带不赞成的轻声说道:“三少夫人,三爷身子才好,您该多劝三爷留在府中休养身体,倘若再受了风可不是玩的。”
杜衡看了云霓一眼,淡淡道:“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云霓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能偷偷看向美若天仙的三少夫人,心中一阵惆怅一阵暗恨,三少夫人生的如此之好,可让她们这些丫鬟还有什么奔头呢?
原来自从萧泽“病愈”之后,他便取代大哥萧淆成为府中丫鬟们最想爬床的对象。特别是有几分姿色的大丫鬟们,几乎是个个动心,人人看向萧泽的眼神里都长出了小钩子。
三少夫人还未及笄,可是三爷却已经到了通人事的年纪,若是能给三爷做通房,想想就让这些丫鬟们兴奋。特别是宁亲王妃身边的一二等丫鬟们,更是人心蠢动,她们比别处的丫鬟更知道王爷王妃有多看得三爷萧泽,将来三爷的前程再是差不了的。凭王爷对三爷的疼爱,说不准会让三爷袭爵也说不定,若是三爷袭了爵,做三爷的妾室,将来怎么也能被封为侧妃,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杜衡并不知道她不稀罕甚至是急于摆脱的丈夫已经成了王府丫鬟们眼中的香饽饽,可是萧泽自己却知道。毕竟这些日子与他各种“偶遇”的丫鬟实在是太多了,萧泽烦的不行,每次回府都象是做贼似的,得偷偷摸摸的溜回交泰园,生怕又遇上什么漂亮丫鬟。
来到抱朴园进了上房,宁亲王妃看到儿媳妇抱着一只雨过天青的美人耸肩瓶,瓶中插着一枝极鲜妍的梅花,她的眼睛立顿亮了起来,开心的叫道:“阿衡,快到娘亲这里来,那瓶子怪沉的,怎么还自己抱着呢,云裳,快接过来,别累着你三少夫人。”
杜衡将花瓶交给迎过来的云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王妃身边的几个丫鬟对她似是又敬又怕又不屑,总之感觉很是奇怪。
“娘亲,没事儿,不重的。您今儿感觉怎么样?”杜衡边说边在薰笼边烘去身上的寒气,焐热了手方才走到宁亲王妃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宁亲王妃摸摸杜衡的脸,感觉并不很凉,方才笑着说道:“今儿还好,早上吃了你送过来的姜汁陈皮粥,到现在都没有吐过,真是难为你了,那么早就得给亲手给我熬粥。你很不用这么辛苦的,让底下人去做就行了。”
杜衡浅笑道:“娘亲吃的好就行,儿媳不辛苦的。”对于极为疼爱自己的婆婆,杜衡真心想对她好。所以在看到婆婆孕吐厉害的时候,便亲自熬了几道止吐的药膳送到抱朴园来,果然宁亲王妃吃了以后孕吐的情况大为减轻,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多了。
“娘该好好养身子,再不要想太多琐事免得伤神,您还想着给我们准备锞子,真让儿媳心里过意不去。这个本该儿媳妇准备的。”杜衡轻声说道。
宁亲王妃笑着说道:“你才刚进门,好些事情也没来得及告诉你,横竖这些事娘年年都做的,不过命人多铸一些,又不要娘亲自动手,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只管用,不够了娘再给你。”
杜衡赶紧摇头道:“不不,娘已经给了很多,尽够了。娘为媳妇破了规矩,只怕会让您难做的。”
宁亲王妃笑笑说道:“好孩子,你不用想这么多,娘帐目分明,谁都说不出娘半个”不“字的。给你们铸的锞子并不存走公帐,谁也说不着什么。”
不在宁亲王妃与杜衡说话之时,钟毓园中,孙氏正气鼓鼓的同大嫂程氏说话。
“大嫂,你看母妃也偏心的太过了,我们嫁过来头一年她都不曾为我们准备锞子,却偏偏给三弟妹准备,可见得谁亲谁疏了。”孙氏气的脸色都变了,愤愤不平的说道。
程氏正为锞子之事心烦,听孙氏说完脸色都青了,恨声道:“都是一般的兄弟,至少也要一碗水端平,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要有个说法才行。”
孙氏连连点头道:“对,必得有个说法才行。王府将来是大哥大嫂的,可不能由着那个女人挥霍。”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禀之声,“世子爷回府……”
孙氏忙说道:“大哥回来了,大嫂,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与你说话。”
程氏点点头道:“嗯,你先去吧。”
孙氏刚走,萧淆便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阴沉着很不好看,程氏迎上前去陪着小心问道:“爷,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萧淆重重的“哼”了一声,愤愤道:“还不是你铸的好锞子,真真是丢足了爷的面子!”
原来萧淆今日出门之时带了些银锞子,他与一班好友,也都是太子一系之人去酒楼吃午饭,席间自然会叫几名小唱助兴,叫了小唱自然是要打赏,萧淆拿出银锞子打赏,小唱们一掂锞子脸色就不一样了,只随意将银锞子往桌上一放,接下来竟是连奉承都懒的奉承萧淆,只奉承那几个给赏银多的世家子弟。
偏巧有那促狭的将萧淆打赏的银锞子掂了一回,然后对萧淆怪模怪样的笑了起来,萧淆心中本就发虚,又被人这么一笑,脸上越发挂不住,可又不好立刻发做,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可不就回府来发作了。
“我……”程氏一听是因为锞子之事,心中又羞又恼又恨,只说了一个字便泪如雨下,哭的极为伤心。
萧淆也没有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妻子便哭成了泪人,便也顾不上发火了,只问道:“我不过白说一句,你哭什么呢!”
“爷,妾身……妾身心里委屈啊……爷这么艰难,却没人能帮衬着,而三弟那边那么宽裕,母妃还拼命往交泰园塞东西,今儿又抬了几筐子锞子送过去,也不想三弟那个病秧子能有什么交际,他哪里用的上那么多锞子,可爷这里明明缺的很,却没人管没人问了,妾身替爷委屈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