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剑桥的时候,人们的审美和现在不同,女生们都穿着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我在叹息桥边捧一本诗集伪装看书,看着女生们在我面前走过,期待风吹起她们的裙角。”老家伙露出神往的表情,“露出她们漂亮的小腿,我当时觉得自己就是为那一幕活着!”
这句活如果是一个年轻人说的,大概会被群殴,可是放在这样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老人口中,就变成了某种极其痛苦的东西,对往昔的追忆,对时间无情流逝大好年华不复的悲伤。
他回忆少女艳丽的青春,何尝不是在凭吊自己逝去的,最美好的年华,希望和理想?
“这也不比我强多少啊...分明是一丘之貉嘛!”路明非吐槽道。
他的眼睛中闪烁着某种东西。他自然明白校长想要表达的那种悲凉感,他也被感染了。他愚蠢而不合时宜的吐槽只不过是徒劳地希望能够将那种悲伤磨平罢了。
“但是现在她们都死了,有时候我会带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去拜访她们的墓碑。”老家伙幽幽地说。
昂热校长没有理会路明非的吐槽,少年佯装欢快的声音很无力,根本无法撬起这沉重的话题,让氛围活跃起来,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却依旧死气沉沉的。
“我还常回剑桥去,但那个校园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我曾在哪里就读的一切证据也都被时间抹去了。我总不能拿出当年的毕业证书,对人说我于1897年毕业于剑桥神学院,那样他们会认为我是个疯子,或者怪物。”
“我跟人聊天说我只是个游客,年轻的时候很向往剑桥。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穿着t恤衫和运动鞋,拿着各种手持式电子设备。他们不在讨论诗歌、宗教和艺术,而一心钻研如何去伦敦金融城里找一份工作。”
“可我留恋的那些呢?我倾慕的女生们呢?她们漂亮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呢?我们曾经在树荫下讨论雪莱诗篇的李树呢?都成了旧照片里的历史。我和年轻人们擦肩而过,就像是一个穿越了百年的孤魂。”昂热校长落寞地说。
阳光洒在他苍老的面庞上,有那么一刻,林小红意识到,这个老人真的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他真的老了,岁月已经追上了他,将他逐渐压垮。。
“你怎么理解‘血之哀’?”
林小红愣了一下,她很少认真地思考这些事。她曾经确实孤独过,被同学欺负,被孤立,没有人为她的不公打抱不平...但是孤独消失的很快,孤独感很快就会变成愤怒。
或者她会用学习和体育队的训练消磨时间,只要精神一刻不空闲,就没机会思考自己是否孤独。
她对于‘孤独’这个词最深的感触大概就是那次她走进电影院,和同学一同观看《超人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个镜头,英俊而健壮的超人悬浮在太空中,垂首看着脚下灯火勾勒出的大陆的形状。
他闭上那双蓝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倾听着世人向他祈祷和求救,清冷的月光照耀在他如大理石雕像般完美的面庞上。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神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得到整个世界。可是事实上呢?他什么也没有。
离开地球五年害他丢掉了工作,曾经的同事都已经成了他的上司;他的前女友不但把他忘了,而且还和另一位同事结婚了,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他只剩下比五年前更加苍老的母亲,还有一个经营不善的农场,以及一个随时打算谋害他的敌人。
这大概就是孤独吧。你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无法用这力量得到哪怕一丝自己想要的,反而引来无数憎恨和谩骂,这力量反而成为了负担。
可是你也没法放弃它,因为一旦放弃,你就再也无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这是我们存在的代价。”林小红安静地回答,“我们的血脉带来强大的力量,可是我们永远没有享受这种力量的机会,还要承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我们曾经觊觎龙族的力量,因而付出代价。”
她宁可不要龙族的血统,做一个普通人...可是如果没有血统,她真的能像今天这样优秀吗?她普通人的头脑真的能够让她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吗?她真的能够过上好日子吗?
恐怕也不一定。力量就是这样,它像是某种毒品,只要你尝试过一点点,就再也戒不掉,而且只会想要更多,永不满足,甚至甘愿被侵蚀身体乃至灵魂。
路明非在林小红沉思的时候,竟然没有说一句烂话,而是和她一样默默思索,即使林小红开口,他也没有回答。
“每一次我乘坐飞机越过伦敦上空时,我都会往下看,寻找康河,然后沿着康河找叹息桥...你知道叹息桥的由来吗?一百年前剑桥有一条校规,违反校规的学生被罚在那座桥边思考,我们总是一边思考一边叹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前后矛盾?我一边感慨说剑桥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一边说我还是很留恋它。”
“总之我确实没听懂。”路明非老老实实地承认。
“今天的剑桥对我而言只是百年前那个剑桥的幻影,但我还会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里去。站在那里我仍然会觉得温暖,隐约闻到一百年前的气息,记忆中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又鲜明起来。”昂热轻声说。
“我没有亲人,最好的朋友都死了,在混血种我都活到了令人悲哀的寿命。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剩下的值得留念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就算我把所有龙王都杀死了又怎么样?我的剑桥还会重现吗?我的朋友们还会复活吗?我仰慕的女孩们还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和她们同样变成枯骨的丈夫离婚来投奔我的怀抱吗?穿着我喜欢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高跟鞋?连我都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都随时间流逝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也太脆弱了。”
昂热校长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他像是一个沉浸在独角戏中的话剧演员,旁若无人地吟诵着长篇的自白,恣意地挥洒着自己的悲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自白如今已经到了高潮,昂热校长的情绪激昂难以自抑。
“但是!我依然不能允许龙族毁掉这一切,如果他们毁掉了剑桥,我连缅怀的地方都没有了,如果他们毁掉卡塞尔学院,我就辜负了狮心会朋友们的嘱托,如果他们毁掉我恋爱过的女孩们的墓碑,我必须和他们玩命!因为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意义...虽然像是浮光中的幻影一样缥缈...但也是我人生中仅有的东西了。”他从高昂转为低沉,透露出令人窒息的落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