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红为了完成自己实习课的课题,在周围奉节古城,巫峡和瞿塘峡周围逛了一些风景名胜,顺便坐在船上于江心欣赏风景,同时听杨玉水这个东道主讲了关于巫山神女的故事。
这里理论上是蜀地,而杨家是蜀地唯一的混血种家族,据说他们是古蜀国开明王朝的后裔,而且据说和二郎神沾了那么点关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二郎神不是也姓杨吗?
哦,对了,二郎神唐代姓李,宋代姓赵,明朝姓杨,这着实玄学。
本来她想要叫上路明非的,可是他们要看清晨的白雾,而路明非这家伙是起不来的。
杨玉水引用郦道元的《水经注》:“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连,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少年一边说着,她出于好奇抬起头,抬起头,看着两岸的高山,只有中间狭窄的天光,果真不见曦月。
林小红自然对这段课文非常熟悉,当时可是要求全文背诵的,即使在国外读了一年书,她也没有忘记。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她紧接着就背出了下面一段。
杨玉水对林小红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群青色的汉服搭配绿水青山,笑起来很甜美,却带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让人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一边摇着船桨一边接着她吟诵的词句,“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林小红接着说。
不得不说在课本上读到的东西,和真正坐在一叶扁舟上游览三峡看到的,真的是不一样的心境。她无数次幻想着游览名胜,可是真正看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后,才感叹自己的想象力真的太匮乏了。
然后二人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彼此之间有某种神秘的默契,齐声道:“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你竟然还记得中学的课文!学习成绩不错吧?”杨玉水笑嘻嘻地说。
“当时要求背诵的,是初中的课文了吧,过了这么些年你也记得,不赖啊!”林小红也笑了。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根本没听懂,这是中文吗?为什么我的中文老师没有教过我?”恺撒有些茫然地问。
毕竟他虽然中文很流利,但是在古文这方面,他这样的外国佬都是不太懂的——其实这种几千年前的词句,只有那些成绩比较不错的高中生,经年的文化浸润才能理解,他们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郦道元的《水经注》,成书于南北朝时期,也就是公元5世纪到6世纪,记录中国的地形和风貌。这一段《三峡》被收录于中学课本,在有的学校是必背课文,所以大部分人都能熟读乃至背诵。”杨玉水介绍道。
“别看我,我虽然是华裔,但是一直都在国外读书,确实没有接受过应试教育的毒打。”看到恺撒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诺诺撇了撇嘴。
“好吧,我的家庭教师大概是教过的,但是我小时候净淘气去了。”她又补充道。
似乎为了应和他们的词句,远处隐约听见凄厉的猿鸣,此起彼伏。
“巫峡是三峡最好的景色之一,而这座山,就叫做巫山,白帝城在上游一点点,虽说此白帝城非彼白帝城吧...往那边是小三峡。再往下游就是神女十二峰,再往下就是我们熟悉的三峡大坝。”在清晨的薄雾中,杨清泉作为一个好导游,一边在江心泛舟一边介绍周围的风景名胜。
“巫山,我听说过关于巫山神女的神话,如果我现在躺下,能在梦里与神女相会吗?”刁钻的红发女巫诺诺突然伸了一个懒腰,半开玩笑式地问道。
对此,杨清泉又笑了,他真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几乎雌雄莫辩,并且笑容带有某种魅惑的魔力——而他的美感又不是那种魅惑众生的妖冶,他分明是个很清秀的少年。
和他对视时,林小红有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是男版的巫山神女,能够在梦里与少女相会...不然为什么他总是能带给人一种“我好想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呢?
“你可以试试啊,虽说她拒绝了楚襄王,但是说不定不会拒绝你呢!”他笑嘻嘻地说。
“难道巫山神女也会百合吗?我以为她只会梦到驾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林小红也忍不住乐了,半开玩笑道。
“谁知道呢?凡人怎么能揣测神女的心意?”杨玉水笑吟吟地说。
“如果我在梦里有幸和神女云雨,你会不会吃醋啊?恺撒?”诺诺推了推恺撒的手肘。
“当然如果我真的梦见了,我可能会让她也邀请你一起哦?”她眨眨眼睛,看起来非常顽皮,但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令人惊掉下巴的虎狼之词。
“我还是没太懂,这个‘巫山神女’到底是什么来历?”一旁的恺撒听得一脸茫然,忍不住问。
“就是一个会在梦里和人做x的女神啦!”诺诺笑着说。
恺撒好奇地问:“就像梦淫妖?”
杨清泉却摆摆手,“别这么说,巫山神女在巴蜀和楚地的地位都是很高的,不要把她当做你们西方故事中的魅魔。”他一边摇橹,一边开始耐心地给船上的游客讲故事。
“巫山神女其实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庇佑神,相传她曾入梦与楚王相会,《神女赋》中有云‘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楚国的王族其实是她的后裔。他们只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到了清晨就消失不见,仅余芝兰的芬芳在枕边...这样大胆的女性形象其实在父权社会相当少见,说明她极有可能是上古母系社会的女神。”
“听说上去很浪漫。”恺撒点点头。
“想爱谁就爱谁,喜欢谁就在梦里和谁相会,不喜欢了直接在梦里离开。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诺诺笑着说。
“是啊,她是中国神话中大概最浪漫的角色了,大胆、奔放,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强大女性,你说她的地位等同于维纳斯都不为过。有很多文学作品都是吟诵她的,比如屈原的《山鬼》,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还有后世无数的诗词典故。”
“哦?我竟然不知道?”恺撒有些惊讶地说。
杨玉水笑了,“中国的神话体系相当混乱,毕竟它是多中心起源的,古代的一个部落、一个地区有一个说法,又在数千年的时光中不断演变,与最初的版本逐渐偏离,所以难以避免会张冠李戴。”
“因此啊,通常你能听见的,就是‘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女娲补天’,‘炎黄战蚩尤’,‘大禹治水’之类被公认的故事。”
“见鬼,就连‘后羿射日’的故事南方和北方的主角都不一样...有些来源不明确,姓名模糊,生平不详的角色根本不会被记录在大众读物中,只有一些老学究会从古代的文集中,找到只言片语。”
“比如屈原的《九歌》?我听说那是先秦时代中国南方地区祭祀的巫咒。在春秋战国时期,大部分的北方国家都已经从上古巫神的崇拜转变为祖先崇拜。但是在楚国,巫术和祭祀仍然盛行...而且和北方不完全是相同的体系。”林小红想了想,问。
“什么是《九歌》?我倒是听过‘屈原’这个名字,可惜上课的时候没太认真听。”恺撒想了想后,问。
“是《楚辞》中最经典名篇,都是远古的神话、史诗和歌谣。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共是多少篇来着...”林小红掰着自己的手指,“《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山鬼》...呃,还有什么来着,我承认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还有《湘君》、《东君》、《河伯》、《国殇》和《礼魂》,一共十一篇。”杨玉水补充道。
“我记性不那么好...”林小红耸耸肩,她是个小镇做题家,可没时间深究神话和上古的诗歌,因此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
“据说,其中的《山鬼》描述的就是巫山神女。”杨玉水指了指巫山的方向,同时哼唱了两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这样的晦涩的词句,即使是林小红这样的学生也有点不太懂了,但是杨玉水似乎对这些怪力乱神和民俗类的东西非常感兴趣,竟然什么都记住了。
“普遍认为其中第一篇《东皇太一》被认为是迎神曲,《礼魂》为送神曲,中间的九章是正文,但也有说法认为前十篇都是正文,‘九’的意思和‘多’没有什么区别。”他又解释道。
杨玉水收了船桨,坐在船头,任由小舟在江心漂流。但是他并不疲劳,他甚至没有喘大气,也没有汗流浃背,甚至没有摘下头顶上的道士丝绦。因此不难看出,他看似瘦削,骨骼嶙峋的身体里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几乎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林小红将话题拖回正轨:“我还是对《巫山神女》更加好奇,她应该身份很高贵吧,楚辞那么多篇,其中《山鬼》是她,《高唐赋》和《神女赋》都是她的故事,她在南方的神话体系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毕竟她是北方人,她只听说过“巫山云雨”这个词,对于这位神女一无所知——除了她和楚襄王的梦中相会。
杨玉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讲故事的时间到了。
“关于她的起源,普遍认为她是炎帝之女,又有说法她是西王母第二十三个女儿,名为瑶姬,是姐妹群里最美艳最时髦最多情的,她好憧憬,好做花季少女粉红色的梦。几度梦中,英俊的少年已经踏着七彩祥云来接她了,却屡屡被惊醒。常言道天嫉红颜,佳人薄命,瑶姬屡屡被人打搅好梦,竟患上相思之症,卧床不起。炎帝虽是医药之神,但药能医病,不能医命,终于香消玉殒。”
“这让我想到了希腊神话中那个爱上自己影子的那喀索斯,因追逐幻梦而死。”恺撒听了这个故事,不禁啧啧赞叹道。
然后又有点意犹未尽地问:“就这么点故事吗?没有别的?”
然后杨玉水话题一转,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怎么可能就这么点故事?神明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真的开始。”
“瑶姬并没有真正死去,根据神话的说法,她的尸身葬在巫山南坡,香魂飘到姑瑶山化作芬芳的?草。?草花色嫩黄,叶子双生,结的果实似菟丝。女子若服食了?草果,便会变得明艳漂亮,惹人喜欢。?草在姑瑶山上,昼吸日精,夜纳月华,干年后再度复生,成为巫山神女,芳名瑶姬。”
“中国人总是相信转世,复生之类的东西,很玄乎对吧?”诺诺对恺撒说。
但是恺撒却皱紧了眉头,他似乎从这些传说中听出来了一些什么,但是还不能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