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战事一天比一天糟,路上的难民也一天比一天多,到此时已是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出头。大家你追我赶,生怕走的慢了,会被日本人的炮弹追上。
赵家夹杂在难民群中,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想征用他们乘坐的牛车,听到牛车夫妇把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战场,也就放过了这最后的一头老牛。
这时迷迷糊糊的赵广民突然说起话来:“我这辈子有两个遗憾,一是读书没有考中秀才,二是当兵只做了个伙夫。想当初我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没想到眨眼之间,我已行将就木,油尽灯枯。强子,当初我没有让你跟娟在一起,本意是为了你好,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你,害了小怜,也害了阿梅。”
周氏安慰他道:“爹,不要说这些,你会好起来的。”
赵广民继续道:“我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一事无成,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你们都还年轻,我相信你们都会比我有出息的。”望着天空,又道:“年轻真好,我要是再年轻几十岁,一定要和日本人再痛快地厮杀,可我真的老了,老了唷……”说完紧闭双眼,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连唯一的半袋面粉也吃完了。当周氏正为接下来的生计发愁时,天空却突然出现了两架日机。起初大家都还在为看到飞机而感到兴奋,下刻飞机上丢下的炸弹便让大家血肉横飞,魂消魄散。
面对隆隆炮声,那拉车的老牛不住哞叫,车主怕它受惊乱跑,便死死拉住它的鼻绳。可这老牛早就惊了,哪还拉得住?他妻子仓皇奔来,劝他放弃老牛。车主却坚持道:“车上还有人,等他们先下来再说。”周氏心中感激,冒着弹雨将苏小怜从车上抱下,正要去接赵广民时,一颗炸弹突然从天而降,正好落在牛车附近。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碎土四溅,那辆牛车仿佛一片枯了的树叶,被气浪掀入空中,重重地砸在了周氏的眼前。
“爹……”
周氏脑袋“嗡”的一声空白,随后撕心裂肺地冲向牛车。只见赵广民被压在一块木板下面,嘴里不住吐着鲜血。周氏连忙搬开木板,将赵广民搂在怀里。赵广民微微睁眼看了她一眼,又吐出两口鲜血,才低声道:“是阿梅啊,我想家,你还是送我回去吧!”说完双手一软,扭头气绝,至死都还紧紧握着半截辫子。
再看看那对牛车夫妇,也都被炸的血肉模糊。反倒是那头老牛命大,被这么一炸,还能从地上翻腾起来,不过只跑了几步,也就轰然倒地,再未动弹。
日机来的快,去的也快。若不是在地上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和无数声哀嚎,这一切就真的像是从未发生一样。
在稍作悲伤之后,幸存者开始在死难者的身上胡乱摸索起来,有的甚至撕下尸体上的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就连那头可怜的老牛也被大卸八块,沦为肉食,为此几人还大打出手,拳脚相加。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赵强的参与,他抱着一块牛腿,怀揣着两块银元满载而归。周氏擦着眼泪道:“要不是为了我们,他们也不会被炸死,你倒好,还好意思去抢他们的牛肉。”
赵强道:“反正人都死了,这牛肉我不抢,也会有别人抢的。”
想到牛车夫妇的不幸,周氏更加悲伤起来。这般哭了大半天,周氏才叫赵强拾来柴禾,将赵广民与牛车夫妇的尸体火化了。望着熊熊烈焰发出“噼啪”声响,周氏整颗心都碎了。将赵广民的骨灰装入坛子,再用黑布捆好放入竹篮,周氏似自言自语地道:“爹,我现在就带你回家。”说着挑起扁担往家的方向走。
赵强急忙拦住她,道:“妈,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现在回去不等于白白送死吗?”
周氏看了看楚楚可怜的苏小怜,强忍着泪水道:“原以为出来躲上两天,日本鬼子就退了,哪想到日本鬼子会打这么久。这出来也是死,回去也是死,那我们到底该怎么活啊?”
赵强道:“这里离省城不远,不如我们先到省城暂作休息。对了,老爷子有个表亲,叫林什么的,不是在省城当官吗?我们不妨去投奔他。”
周氏道:“叫林自新,十几年没交往了,现在有难了才去打扰人家,人家会帮我们吗?”
赵强道:“总比在这路上挨饿受冻的好,如果省城待不下去,我们再顺着长江去武汉,重庆也不迟。”
周氏叹了一口气,道:“就听你的吧!”
当晚吃过牛肉,便向安庆出发。苏小怜脚小,走路慢,又走了六七天,才终于来到安庆城下。在城内多方打听,并未打探到林自新的任何消息。周氏不免沮丧,只得在城内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暂时露宿下来。说是人少,也仅是相对而言,在日寇的践踏下,成千上万的难民像潮水般涌入安庆城。安庆的街道上早就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因此赵家不得不与几十个难民一起挤在钟楼的墙下,好在还剩最后半块牛肉干聊以充饥,不至于饿死街头。
随着入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城内不时发生像抢劫,强奸这样的暴力事件。政府为了维持秩序,便加派了警察,对入城的难民严加看管。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不少流血现象发生,政府为此也束手无策。
为了活命,难民们沿街乞讨,鬻儿卖女,随处可见。而赵家的境况也是愈来愈糟,在周氏去行乞无果后,赵强便干起了他的老本行。起初赵家倒也因此而饱餐了几顿,可随后的一天,赵强因偷食一块馒头,被警察抓进了监狱。等通知周氏去接人时,赵强已被打的全身是血,站立不稳。
周氏只好再去打探林自新的消息,奔波数日,终于在一家报社门口听说了确有林自新这么个人,但是几年前就弃官投共了,至于现居何处,无人知晓,或许早就死了吧!有几个难民见赵家可怜,便约上周氏到城外采摘野菜充饥。这个方法帮着赵家又挨过了几日,可随着挖野菜的难民一天比一天多,城外的野菜很快就被挖的一干二净。无奈之下,周氏只好剥些树皮回来果腹。几天下来,周氏甚至能够分清,哪棵树的树皮容易下咽,哪棵树的树皮熬汤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