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
庆忌立于戎车之上,巡视郢都及其附近几座城邑的接济饥民的情况。
随行的人,除了治粟内史范蠡,便是原来的楚国太夫人孟嬴,还有一个九岁大的少年。
少年名“繁”,吴繁。
这是庆忌与孟嬴的私生子,但总归是可以认祖归宗,随着孟嬴改嫁庆忌,成了庆忌的妃子,吴繁的地位跟着就成为吴国的公子,属于庆忌的第四子。
这么多年没见到孟嬴、吴繁母子,庆忌的心中颇为歉疚,所以待在郢都的时候,闲来无事,就时常跟母子二人待在一起,弥补一下。
“大王万年!吴国万年!”
当庆忌的出巡队伍出现在城门口的那一刻,在场的军民无不山呼海啸的呐喊起来。
饥民们看着庆忌的目光有些复杂。
按理说吴人是侵略者,破了他们的都城,灭了他们的国家,让他们成了亡国奴。
楚人都应该仇恨庆忌,仇恨吴国。
但是,现在吴军却能拿出自己的军粮来接济饥肠辘辘的楚国难民,这又让楚人不得不感念吴国的恩德。
这就使得每个楚国黎庶的心里,都十分的矛盾,为之五味杂陈的。
庆忌旋即走下戎车,在一众宿卫的簇拥下,亦步亦趋的来到人群边上。
此时数以千计的老弱妇孺正在排队,在城门口排起长龙一般的队伍,就跟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起来很是可怜。
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庆忌,自然是吴国。
“大王……”
看见庆忌竟然想接近这些饥民,在一边的治粟内史范蠡不禁提醒了一下。
“无妨。”
庆忌却是摆了摆手,不太在意。
他要亲近这些楚人,即便人群中有刺客,庆忌都毫不畏惧。
现在楚国沦落到这种地步,唯一能针对吴军的做法,就是行刺庆忌。
若庆忌身亡,吴国不会内乱,但也至少会不得已而退出楚国。
“老人家,汝等现在可果腹否”
庆忌来到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两鬓斑白的老者面前询问道。
老者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一老一小,似乎是祖孙。
此时他们的手中都捧着盛满稀粥的陶碗,碗里的米粒不少,还掺杂着一些咸菜叶子,勉强是能吃得下去的。
老者看见庆忌居然上前询问自己,不禁受宠若惊的道:“回禀大王,全赖于大王之恩德,似我等楚国之饥民,得以有饭吃,不至于被饿死。”
这一碗粥,吃饱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是一个半饱!
“可能下地耕作否”
庆忌又问道。
“草民虽年过六旬,但还有两把子气力,老当益壮,干起农活不在话下。”
就吃这点东西,还要下地干活
这样,老人岂不是会有被活活饿死的危险
庆忌的心情有些沉重。
楚国经历连年大战,不但粮食亏空严重,就连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在战斗中丧生不少。
没有青壮年劳动力,就意味着今年土地的收成极有可能减半,甚至是歉收。
这样的后果庆忌是考虑到的。
“大王,草民能否冒昧问一句”
这时,老者小心翼翼的问道。
眼前的吴王庆忌看起来固然平易近人,但是谁都不敢保证,这是不是庆忌伪装出来的。
庆忌轻笑一声道:“老人家有话,但说无妨。”
“大王,不知此番吴楚之战,何时方能结束”
这个问题的确是非常冒昧,但庆忌压根儿就不以为意。
“若不出意外,年底之后,战争便会终止。”
“楚国……将亡否”
“楚国是否灭亡,取决于楚人自身,取决于上苍,而非寡人,也非吴国。”
庆忌的回答十分巧妙。
最后,庆忌还不忘冠冕堂皇的道:“寡人此番伐楚,挥师入郢,所为者非是灭楚,而是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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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敢相信
但庆忌的这番话已经说出来,相信不日后,就能流传到楚国的各个地方。
不管庆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的态度便是如此。
随后,庆忌又来到粥棚当中,命人舀出一碗粥,自己喝了一口,不禁眉头微蹙。
且不说味道如何,这一碗粥,着实是不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半饱都不行。
“少伯(范蠡表字)。”
“臣在。”
“派人去催促一下后方的运粮队,令其加快速度,将粮米运到郢都。另外……”
庆忌将手中的这碗酒“咕噜噜”的喝下去,然后放下一只空碗在桌桉上,缓声道:“黎庶一日两餐而喝粥水,不妥。”
“现在虽是农闲之时,农户仍需下地劳作。喝粥不可,需吃米饭。寡人现在便立一条规矩,着(快子)立于锅米上而不倒,则饥民可食之。”
“诺。”
范蠡立即答应下来。
庆忌这般宅心仁厚,康慨大方,自然不会是为博取一些虚名。
再过几个月,便是秋收时节,届时少不了普通的农户一阵忙活。
现在,农户们则需要下地劳作,除草种菜,或者去干别的一些体力活。
倘若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得不到保障,可能会有很多人熬不过这段时间,被活活饿死、累死。
这不是庆忌想看见的。
庆忌吩咐范蠡加大赈济粮米的力度,让饥民们吃饱一些,正是出于这种考量。
这也不是庆忌在打肿脸充胖子。
此时吴军当中的存粮,的确足够这一笔开销的。
“大王!大王!”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
庆忌放眼望去,只见是吴国的廷尉伯噽。
伯噽的身材颇为臃肿,一脸富态,挺着一个大肚皮匆匆忙忙的跳下马车,朝着庆忌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伯噽这种模样,一定是有紧急的大事前来禀告庆忌,不然不至于如此失态。
“伯噽,何事”
庆忌皱着眉头问道。
“大王,大事不妙。”
伯噽满头大汗的道:“御史大夫……伍子胥他……他正在到处寻找楚平王的陵墓,伍子胥声称要报复平王!”
“臣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干出掘坟鞭尸之事。”
“……”
庆忌有些愕然。
难道伍子胥当真要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要知道,以伍子胥那暴烈的性格,的确是能干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