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无关正义，无关道德，瑟瑟大风卷过荒野，悬垂的锁链晃晃荡荡。
攒动的脑袋上下起伏，如潮水般前进的恶鬼张牙舞爪，伫立原地的少女淡漠的眼眸中渐渐燃起了火。
灰蒙天空之上好似象征天平的剑痕耀眼闪烁着，暗沉的灵魂之火环绕着那圈黯淡却顽强异常封印燃起，下方的战争与上空的对抗默默吻合，出自血嗤的火焰越发贪婪，好似长了眼睛向下俯瞰。
那身披无形枷锁的恶鬼魂灵一拥而上，他们张开大嘴，死死咬住少女的胳膊，大腿，甚至最上的头颅，这是一场原始至极的斗争，用着最野蛮最不讲理的撕扯，用着最凶残的四肢，一下又一下地撕扯向少女看似弱不禁风的躯体。
没有什么鲜血横流，肉块横飞，灵魂与意志构筑成的身躯只是如大雾消散般在原地破碎开来，她面不改色，哪怕这发自灵魂的疼痛好似是在磨盘中一下下地碾过。
失去双腿的她上身一瘫，便向后倒去，双眸看了眼天空印刻的剑痕，嘴角淡淡一笑，她抬手抓住身侧一个张嘴便咬的猛兽，五指稍一发力便将这凝实灵魂的透露碾作齑粉。
围在身侧的恶鬼呆愣一下，刚还向下倒去的女子翻身便向着上空跃起。
灵魂千锤百炼，意志永垂不朽。
散去的双腿在半空凝聚复原，她眼神轻蔑地向下一望，下坠地瞬间卸下一人的头颅，在魂海之中轻点过几个高大凶兽的身躯，只见小山般的巨兽左右倾倒，轰动声中跳跃起的倩影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她面色澹然地站立远方，便好似一切刚刚开始，恶魂即便大多失去了最初的神智，可都仍保留着那些许伶仃的强者尊严，他们看得出那人神色里的不屑一顾，那种发自心底的蔑视。
被囚禁的恶魂只在原地沉默一刻，便再一次张牙舞爪地前冲，霎时间扬尘百丈，黑锁飘飘，几只梭形的潜于阴影的怪物杀出魂群，抬掌便向着她脑袋而去。
清芸侧身一躲，劲风撕开阴影的膜，显露出那矫健的身姿，她不理飞扬的长发，俯身按住地面的手猛然一旋，倒转一脚踢向阴影下巨虎的腰。
“我还记得你，那年我一剑斩了你的胡须讽你一句病猫，你震怒地想杀我解恨，却不想我的第二剑便葬送你这好笑兽王的命！”
她好似不再是她，带着不羁的笑，有些嘲弄道。
只看那巨虎被轰倒在地，爬起时眼中带恨，再一次潜身黑暗，不等她继续讥讽，上空一声龙吟，双翅残破的黑龙凶睛一瞪，如从天而降地陨石奋不顾身向她撞去。
清芸表情变得冷峻，抬起的手稍稍虚握，一把从虚空拔出的焰形剑刃出现在了手中，只看一道璨如白昼降世的剑气从剑锋斩出，巨龙恍惚般在半空停滞不动，愤怒的双眸不知何时熄灭了。
“我说过，一日龙族在世，一日除龙不止，我斩你那日遭剑反噬，只来得及锁你入剑，没来及让你魂飞魄散，可你又怎敢再次出现在我的剑下！”
身下的阴影一颤，藏于黑暗的杀手在这一刻探出自己的爪牙，可那焰形剑适时而落，砸入影中，诡异的在这魂魄世界溅起一抹可见的血花。
没等清芸反应，血液在半空凝固成晶，如荆棘般飞长穿透过她的胸膛，一瞬洞穿着意志魂魄构筑起的身躯，她手向下一锤，击碎着晶体，抬头看向那浮空的魔人，那是她最后一战面临的对手，那个屹立魔王宫前的强者。
两人刚一对视，身形便同时消失在了原地，电光火石间窜起两道光芒在半空碰撞，冰寒乍现，站定住的清芸手一招身侧游出一条冰龙，长而蜿蜒，五爪张扬。
“逆劫，我信你半生，你却从未吐过一句真言。”冰龙两眼一亮，道出人言，“叛出人族，借魔鼎化魔躯，以计谋覆人族百万军，你可认罪浮诛？我能杀你一次，便能再斩你千回。”
受剑锁了千年的亡魂眼中只存些许灵光，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吐两字：“来战。”
他手握的权杖凌空一敲，一点血滴在他跟前炸开，如晶体般凝骨的血液化作一根根不断延伸而出的手掌向着清芸与冰龙抓去。
冰龙龙睛一亮，狂风乍起，一阵冰雪从天而降，待凄美雪花散去，一把剔透冰剑落入少女掌心，她双瞳冰蓝，身后寒气凝结成浮雕般的龙印，她挥剑一斩，咔嚓声中三道拔地而起的剑芒将血液凿得粉碎。
破碎的凝结血液如粉末般铺天盖地地向下散落，却在逆劫亡魂的反手一握下，转眼化作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鲜红血丝逆转而上。
清芸高举冰剑，血色天空不变，一道乍起的寒风却又再度凝作冰龙的躯干，它一甩龙尾，将逆转而上的血丝拍作冰棱再度向下而去，可转眼逆劫已不在原地，眼前虚空猛地探出那血液凝固般的权杖。
清芸足尖向后一点，后倾的身姿堪堪躲去这对准眉心的一击，握紧权杖的逆劫破开虚空，他眼珠下压，手腕一旋，权杖自上而下滑落，一条血线延似血月斩向清芸。
“不躲吗？哦，对了。”即将散灭的灵魂一眼昏沉，一眼清明，“这已不是那日宫前，而是这片囚徒之地。”
清芸侧过身子，手掌一张，呼啸的冰龙自足下盘旋而上，在其手心化作一把庞然冰枪，转眼间宛如流星划过，枪尖刺开时空，破碎虚空，直刺向上空剑痕。
冰枪破碎，残魂散去。
清芸立在半空，仰头看天，那剑痕宛如眼，两相对视，沉默的不止人，更有剑。
环视一圈，周身探出来的是一道道气息越发强盛的残魂，他们大多环手于胸，这是离今世并不遥远的灵魂。
它们显然更清明，更坚韧，也更能理解这场人与剑的博弈，但这并非意味着它们能选择冷眼旁观，两不相帮，一条条无形的锁链下垂，他们亦身负枷锁。
“血嗤，你不是人，只以为传承他们记忆的我终究只会落得与他们相似的结局。”
她站在中央，眼里闪烁光芒，举起的手心凝出一把朴实无华的铁剑，这剑她曾用过，在不知多久前的曾经，只是同一个人，同一把剑，其间相隔的岁月却数也数不清。
无数模糊的光影在她身后聚焦，恍惚的流彩间似穿梭过无数只写于历史的人物。
“你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对于人类而言，一次又一次经验与记忆的累计可并不是一加一这样浅显的道理，而是一次更多一次的归纳与总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更别论这是无数先代剑主几近半世的全部。”
她话还未说尽，围起的恶魂如傀儡般一拥而上，熊熊燃烧的地焰冲上天空，沧桑的龙首打碎虚空，缥缈的黑海自头顶倾斜，这如炼狱般的灰蒙世界涌动出的无数异物只有那一个目标。
“我不会输，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与我同行的他们。”
清芸平举起剑，明眸平淡若水，剑锋钝若无锋，却在一缕剑气乍现之刻，点起无尽杀机，这杀机不向恶魂，只向着天，向着那刻印天空的剑。
一抹彩霞飞跃，霎时刀剑齐鸣，海涌火灼，虚空破碎，山摇地动，流星陨落，飓风在这无边原野上失了首尾，炼狱间垂落下的锁链摇摇欲坠，意志不坚的灵魂一吹即散，那剑痕似在恐慌，忽明忽亮的十字中满是彷徨。
这场万年不见的战争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爆发，这里没有时间的管制，没有空间的约束，没有人知道过去多久，也绝没有痕迹去探究，只待一抹坚定而璀璨的剑光撕开灰蒙的雾，一剑斩上傲慢的天。
轰隆！
一声巨响宛如石头落入静谧的溪流，初时极响，涟漪不止，可时间越是推移，越是那样不足言道。
荒芜的原野被破开一道橱窗大小的洞，那头世界的人奋力地向里钻，她睁开在漆黑隧洞中不知不觉闭上的眼，有些担忧地扫向四周。
这里什么也没有，脚下踏足的是土黄的地，头顶仰望的是昏沉的天，她向前迈了几步，在这没有生机的地方她忽然听到几声人的喘息，忙不迭地扭头去看。
那是个看上去濒临腐朽的灵魂，可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灵魂绝不会败倒在这片土地，那人双手撑着剑，破烂的铁剑一半深深埋入土地，好似浑然天成。
沉睡的灵魂好似浸在水底，模糊间外在的躯体被轻轻摇晃，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梦呓，慢慢睁开的眼被遥远处不那么耀眼的光线刺得再一次眯上。
“清芸，清芸……你做的很棒，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是谁在哭？那声音异常的熟悉，熟悉得让她在模糊间察觉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可慢慢松下的弦再无心思考太多，她忍着困意朝那手的主人看去，光线之下，那脸庞一如记忆中模样。
清芸一笑，她忍着不让眼角泛起的泪影划过净白的脸庞，可那温柔的手早已探到侧脸轻轻擦拭过泪。
“小姐……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