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宁坐在自行车后座,手紧紧抓着前面楚怡的衣服,因为看不到前面人的神色有些忐忑:“楚……你今天怎么了?”
他刚刚开了个头,却发现怎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楚怡?直呼大名太郑重了;阿怡?小怡?怡怡?又莫名觉得被占了便宜;楚同志?是不是太生分了?老婆、妻子?又太亲近……
苏宴宁有些悲哀,作为两个已经结了婚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楚怡感受着自己衣摆被微微拽着往下,本来以她的性格该甩开,让他抱着后座,但想到刚刚被自己甩开手后这人眼神里的不可置信和伤心,她还是把话吞了下去:“还是叫我楚怡吧。”
苏宴宁正要再问,就感觉肚里一阵翻腾,他松开了抓着楚怡衣摆的手,捂住肚子。
楚怡微微歪头看向衣服被抓出的褶皱,眼神黯然一瞬,不知怎么竟有些怅然若失,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痛:
“楚……楚怡,能不能在前面停一下?我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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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个人来到医院的时候,苏宴宁早就难受得坐立不安了,一边是被车颠得屁股疼,一边是肚子疼,前后都不舒服,哼哼唧唧眼泪汪汪。
楚怡把车停好,看着抱着腿蜷缩在后座疼得冷汗淋漓,但一只手仍紧紧抓着自己的苏宴宁,有心让他下车,但又觉得以这个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刚下车就得瘫在地上,算了,就当自己日行一善吧。
心里想着,动作却一点儿没迟疑,弯腰抱起那人就往医院跑。
疼得泪光闪闪的苏宴宁透过迷蒙的眼,看到了向自己伸出手的楚怡,她那黑白分明的眼里再看不到曾经隐隐藏着的让自己心悸的浓烈感情,取而代之的是他更熟悉也更陌生的可怜。
熟悉是因为自己常从知道自己父母双亡体弱多病的人眼中看到,陌生是因为自己从没有在楚怡眼中看到过。
从一开始,楚怡看自己就像在看另一个认识了许久的人,眼里充斥着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深厚感情,让他触目惊心。
心里隐隐有些明悟,苏宴宁疼到陷入昏迷前脑海里划过最后一丝想法:或许,在楚怡眼里,自己终于是苏宴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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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从昏睡中醒来,苏宴宁睁眼就是微微发黄的天花板,闻着熟悉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加上一旁的楚怡,总感觉这一幕有点儿眼熟?
楚怡按住他想抬起来的手:“打着吊瓶呢,别动。”
苏宴宁看了看自己被绷带夹板包扎得严实的右手,又看了看打着吊瓶的左手,有一种被绑在病床上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
“肠胃炎,你早上吃的什么?”楚怡不解。
“就你留给我的那些啊。”苏宴宁有点儿懵,自己已经娇弱到这程度了?
楚怡默然,看向苏宴宁的眼神里带出些同情来。
这个年代基本没有人吃剩饭,不是不想吃,而是当下的饭都不够吃,根本剩不下来,但凡有剩菜,基本都是抢着吃,毕竟剩菜一般都是好菜。
也没听说谁吃了剩菜就拉肚子的,有些人家菜都五六天了,闻着没坏还吃呢。
“医生说你本来肠胃就弱,又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加上有些水土不服,打两天吊瓶就没什么事了。”
楚怡避开针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心中暗忖,养这么一个娇弱的少爷,可真是件麻烦事儿,一般人还养不好呢。
楚怡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可以让苏宴宁回乡下避开这些麻烦的,但还是下意识盘算起每天给这人冲些奶粉,听说那东西有营养,好好养养肠胃。
苏宴宁有些难为情,他知道这年代粮食有多珍贵,先前在大伯家,虽说寄人篱下,但家里富裕,大伯对他也好,从没让吃过剩饭剩菜。
等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下了乡,就被楚怡宝贝地护了起来,别说剩饭剩菜了,粗粮都没到过他眼前,哪儿知道自己连隔夜的饭菜都吃不了呢。
“至于你的手,有三根指骨骨折,这段时间注意不能活动,医生的意思是先住几天院观察观察,稍微好些再出院。”
楚怡接着转述医生对苏宴宁下的诊断,心里也是百味杂陈,既有对苏宴宁身体如此脆弱、运气如此倒霉的震惊,又有对那个售货员的愤恨。
“骨折?我?”苏宴宁也一脸震惊,他这么脆皮的吗?
“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可能就是运气有点儿背。”楚怡眼神向一旁漂移了一瞬,有些口不对心地安慰道。
苏宴宁假装相信了她的话,颇为认同:“也是,我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楚怡想起:“饿了吗?医生说你现在得吃容易消化的东西,我回家给你熬一碗粥送过来?你自己在这里一会儿可以吗?”
苏宴宁迫不及待想逃脱这种尴尬了,立马满口答应:“放心去吧,我没事儿的。”
楚怡就放心地出去了,但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了趟百货大楼。
*
自楚怡离开后,苏宴宁坐在床上,一边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一边认真回想两个人的相处。
他承认一开始接受楚怡那过分熟稔的示好是有私心的。
他一个人,身体向来也不怎么好,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乡,在看到一个对自己有不明来源好感的人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能不能利用这份好感让自己过得好些。
事情果然如同他想的那样发展,他有意保持自己在楚怡心中柔弱善良的形象,揣测她的喜好来表现自己。
因此他不执着寻找工作,不做家里的杂活累活,老老实实顺着楚怡的心思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像个金丝雀一样,主人在时,为了讨主人的欢心展露自己的歌喉,但主人不在时,生活苍白枯燥得像是一出乏味的默剧。
好在他不需要如何努力就能讨好楚怡,像是出于自己在她眼里的替身身份。
但他实际上并不开心。
他强烈的自尊心和家里传统的教育,让他不耻自己菟丝花一样攀附别人的行径,也让他不耻自己像个小偷一样利用楚怡对别人的爱享受本不属于自己的舒适生活。
他困在生活和道德的迷雾里,找不到出路,疲于奔命的路上,他还是自己吗?
但是,他现在看到了新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