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在父亲的斗篷下朝外面望着,他弄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处于梦境之中,他一直沉浸在黑暗之中,黑咕隆咚的世界在他身边飞掠而过,风呼呼地在耳畔轰响。
他只能看见转动的星星和左边天际映衬下蠕动的燕山莽影,渐渐地,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父亲强壮而温暖的身躯使他感到无比的安全和舒适,脑子里一阵迷迷糊糊,他又睡着了。
当晨曦初露,他醒来了,从父亲的斗篷里探出了脑袋,像一只从树洞里探出头来的松鼠,头发蓬乱乱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他看见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一大片粼粼金光,那是大海波光映衬着一轮刚露出海平面的朝阳。
“父亲,我们到了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愉悦。
“我们到了!”
杨元庆放慢了马速,马不停蹄地奔行两天两夜,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潞河军港。
这是杨元庆在半个月之内第二次抵达军港,第一次他只是为了视察战船和仓库,检查战备情况,而这一次,他将乘风破浪,远航南方。
这时,一名亲兵牵来了一匹稍矮的战马,杨宁从父亲马上跳下,在亲兵的帮助下,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匹。
“父亲,不是要去南方吗?怎么来海边了?”杨宁不解地问道。
杨元庆笑而不答,远处奔来一队骑兵,为首两员大将。一个是王君廓,一个谢映登,谢映登在隋突大战中受了箭伤,将养两个月后,已渐渐康复了。
另外还有一人,便是军港统领周光耀,三人催马上前。抱拳施礼道:“参见殿下!”
杨元庆点点头,问道:“军队是否都已经抵达?”
“回禀殿下,四万军队都已抵达军港!”
“粮食物资呢?”
杨元庆又转头问周光耀。“是否运送上船?”
“已经上船了。”
“去看看吧!”
杨元庆催马向码头而去,杨宁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乘船去南方。他催马上前低声问王君廓和谢映登,“两位叔父,我们是要哪里?”
两人见世子居然也跟随,不由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惊讶,王君廓躬身笑道:“军机绝密,世子就不要问了,总之,不会让世子失望。”
两人拱拱手一笑,策马跟随着杨元庆而去。杨宁无可奈何,只得抽一鞭战马,跟了上去。
海面上依然停满了大型海船,俨如一座延绵数十里的大山,但和上次相比。这一千五百余艘海船就仿佛从冬眠中被唤醒,一艘艘大船露出了生机,不断有船向码头这边缓缓驶来。
此时码头已格外忙碌,码头旁高高竖起十几座数丈高的木塔,数十名士兵喊着口号,转动绞盘。长索转动,一包包粮食被高高吊起,转送到停泊在岸边的大船内。
同样被装上船的,还有一捆捆拆散的重型攻城器和各种兵甲帐篷,从十天前开始装船,经过十天十夜的奋战,绝大部分物资都已经装上战船。
在离码头约数百步外的一大片空地上,驻扎着两千余顶帐篷,延绵二十余里,蔚为壮观,这便是从河东秘密赶来军港的四万隋军精锐,到前天为止,四万大军已全部抵达了潞河军港。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主帅杨元庆的一声令下,船队就将驶离港口远征南方。
“楚王殿下!”
不远处有人大喊,打断了杨元庆的思路,杨元庆一回头,只见两名男子正向这边奔来,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正是当初去给他招募造船匠的张龙和张虎兄弟。
两人飞奔上前,一起跪下磕头,“参见楚王殿下!”
“两位昆仲免礼,请起!”
杨元庆知道这兄弟二人驾船技术极高,而且他们到来,也就意味着濡河口那边的工匠都来了,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造船所那边来了多少人?”
“回禀殿下,来了三千余人,造船驾船都是好手。”
杨元庆点点头,回头对众人道:“去帅帐说话。”
他又对张龙张虎道:“你们也来,我有话问你们。”
杨元庆带着众人向帅帐而去……
帅帐位于营地的最东面,是专门为杨元庆而准备,从太原运来的沙盘已经拼接而成,方圆约三丈,包括关陇、河北河东、中原、江南、荆襄及巴蜀,几乎就是一座天下沙盘图,
沙盘此时还没有完全布置好,行军司马韦云起正带领十几名参军事将各个驻兵小旗插在城池之上。
韦云起也算是隋朝老臣,今年已年近五十,官任鸿胪寺卿,这次是杨元庆点名把他召来出任行军司马。
杨元庆知道他是行军打仗的大才,而且极善于协调各方关系,让他终老于朝堂,实在是有点可惜。
韦云起一直想和杨元庆说几句话,但总没有机会,此时他见杨元庆站在沙盘前沉思,便上前低声道:“殿下,卑职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元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你说吧!”
“卑职以为,殿下这一招瞒天过海的策略确实很高明,但为什么殿下要亲自去打李密,毕竟西线和中线都还有对峙,殿下应该坐镇洛阳三面指挥,江南一面让一名大将担任即可。”
杨元庆摇了摇头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呢?我让秦琼率十万大军入驻关内,命徐世绩率五万大军进兵南阳,如果仅仅只是打李密,我让罗士信前去便可,可这里面涉及到稳定江南,就非我亲自前去不可了。如果江南不稳,很可能又会出割据势力,这就会影响大局。”
韦云起默默点头,又道:“听殿下的语气,似乎把江南看得很重。”
“那是当然,只有稳住南方,才能依靠南方的税赋支持朝廷。才能有利于北方民生的恢复,现在大隋北方千疮百孔,唯有依靠南方输运钱粮物资。才能渡过开国难关。”
杨元庆说的是实话,历史唐朝初年之所以能迅速恢复经济,实现贞观之治。根本原因就是靠南方的财力,靠隋朝大运河的开凿,通过水运将南方钱粮源源不断运来北方。
而中唐时期出现开元盛世,同样也是因为疏通了漕运,使南方物资能大量北运,使关中及北方的物资空前繁荣。
唐朝的两次兴盛和安史之乱后苟延残喘百余年,实际上都是得益于大运河的漕运,而宋朝索性就直接建都在运河之畔。
韦云起明白杨元庆所指,也赞成杨元庆重视南方的思路,他又沉思片刻道:“殿下。这样说起来,巴蜀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杨元庆微微一笑,“古人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巴蜀的重要性我自然明白。我心里如明镜一样清楚。”
韦云起呵呵一笑,“殿下明白就好,卑职就不多言了。”
杨元庆的思路又回到了这次航行上,大方略方面他已经考虑好,但一些细节他需要再向经验丰富海员确认一下。
杨元庆向张龙张虎兄弟笑着招手道:“请两位过来!”
大帐内都是亚将以上的军官,张龙张虎兄弟地位低微。一直躲在角落,不敢吭声,杨元庆忽然叫他们,将他二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施礼,“请殿下吩咐!”
“我想问你们二人,从这里出海航行到长江口,需要多少时间?”
兄弟二人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这条线路他们走过多次,了如指掌,张龙立刻躬身道:“启禀殿下,如果顺风的话,十天便可到,如果是逆风,最快也要半个月。”
说起顺风,旁边王君廓接口道:“这几天我发现都是南风,偶然也会有北方,好像风向不定。”
这也是杨元庆想了解的一个问题,他刚才在码头时就发现旗脚飘向北方,明显是东南风,这让他有些担忧起来。
张氏兄弟虽然在军机大事没有说话的余地,但在航海和风向上,他们却是专家,尤其张虎,对风向问题了解极透。
他随即答道:“启禀殿下,还有各位将军,我们这里感受是南风,这是因为燕山山脉阻挡了北风南下,但在海面上现在却是北风,大家可以在夜里三更后再观察,就会发现变成了北风,不过,现在正好是风向交换之时,应该过不了多久,北风就会越来越弱,南风占优势,每年都是这样。”
张虎的解释让众人无话可说,没有谁会三更时分跑去测风向,杨元庆眉头一皱道:“那还有多长时间风向会变?”
张虎想了想道:“按往常时间还有十天左右,但今年天气暖得早,真的就难说了,我估计最多还有四五天。”
‘才四五天?’
杨元庆眉头皱成一线,今天已经正月二十二日,对于他来说,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他又问韦云起,“现在军队准备情况如何了?”
韦云起明白杨元庆的意思,立刻躬身回答:“回禀殿下,已经完全就绪了。”
杨元庆缓缓点头,对众将道:“如果今晚三更后是北风,那今晚就出发……当天晚上,北风大作,从两更时分起,风向就变成了北风,一队队士兵正迅速列队地登船,头戴金盔的杨元庆站在高处,手握刀柄注视军队登船,杨宁站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问:“父亲,孩儿也要参战吗?”
杨元庆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摇摇头笑道:“你不用参战,你只是去旁观这场波澜壮阔的平南征战,看看父亲是怎么扫平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