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半晌无言。
陆拂华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荡，就像一把大铁锤不断地敲击。
“陆御史，”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公主私自出宫可是重罪，你确定那是永安？”
裴桓予连忙接话道：“陛下，应是陆御史看错了。宫禁森严，永安长公主岂会出宫？”
章和帝见这二人皆是藏不住的焦急，不由得头更疼了，挥了挥手，说道：“陆御史，你先下去，这几月先在家里待着。朕现在看到你就心烦。”
“至于你……”
待陆拂华退出后，章和帝看向裴桓予，阴森森地说道：“你前阵子来朕这里求的那张圣旨，该不会就是为了用在永安身上吧？”
难怪裴桓予上次那么古怪，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险些上了这个贼子的当！
裴桓予认真地说道：“陛下答应过，无论臣的心上人是个寡妇还是天牢里的罪妇，都会成全臣与她的婚事。”
章和帝神色变幻莫测，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她不是寡妇，更不是什么天牢里关着的罪妇！她是……她是……”
她是朕的女儿！
他还记得永安刚出生时的样子，那么软那么小的一团，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用手死死地抓住他的大拇指。
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刚学会了走路就跌跌撞撞跑到御书房来找他，奶声奶气地叫他父皇。
后来她又长大了一点，那时朝堂中党派林立，他每天上朝都要被气得发抖。
永安只撞见了他一次发怒的样子，就闹着要来接他下朝。
那样小的孩子，却那样的聪明孝顺。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她为什么就不能是他的亲生女儿！
裴桓予平静地说道：“永安长公主随珍妃娘娘幽禁多年，虽有长公主的名号，却无实际的地位，有时过得连宫里的下人都不如。
臣初见永安长公主的时候，她的衣裳比起宫里最低贱的奴婢还不如，手腕上是做饭烧火留下的痕迹，至今那伤疤还没去掉。臣给了她最好的祛疤药，却没见她用过一点。
恕臣直言，若不是吃惯了苦，燕京城没有哪个小娘子会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陛下既然不要她，只拿她当钓鱼的饵，为何不能依先前之诺，把她赐给臣？”
章和帝的心像是被无数的针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你怎么……”
他指着裴桓予，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你怎么能用赐这个字？你以为永安是什么物件，你以为她在朕的心里，就一点儿都不重要？
朕不是不爱她，朕不是怪罪她！朕只是恨她的母亲，连带着不想见她！她是她母亲背叛朕的证据！
裴桓予，你难道忘了，裴氏全族为何被腰斩弃市吗？你以为你能跟永安在一块儿吗？你以为只要朕答应你，她就会跟你在一起？
朕这些年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看着她偷偷翻墙在宫里乱转悠，看着她偷溜出宫去看灯会，看着她的性子越来越执拗，越来越像她的母妃！
裴桓予，朕曾经想过要原谅珍妃。朕无数次安慰自己，珍妃出手害死朕的嫔妃和孩子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嫉妒！她是出于爱，才会如此。
可是你告诉了致使裴氏谋反的始作俑者。若非你，永安早就会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再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朕的孩子！”
章和帝气红了眼，剧烈地咳嗽着，胸膛不住地起伏。
他不想责罚珍妃，但是她做得太过，毁掉了他当初苦苦维持的朝堂平衡，让还没有被完全打压下去的世家心生警惕！
可笑他当时还天真地想要保住她，却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永安不是他的血脉。
他一气之下，就选择了最坏的方式来保全她的性命，还有那个他原本以为只是不足月生产的女儿。
裴桓予闭了闭眼。
早在他认出宿檀玉后，他就预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了。
“她只告诉我，她的日子跟我一样难过。但是我们都不用怕，只要有一日能够让自己恐惧的事物消失，我们就都会过上安宁的日子。
我做到了，她就不能不要我。我即便是做了错事，这错里也有她的一份。
她要么爱我，要么就杀了我。”
章和帝的怒火滞在了心口。
他望着满脸死志的青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斥道：“罢了罢了，你要死也好，活也好，你的那些个破事，朕懒得再管！你快给朕滚，滚得越远越好！”
裴桓予一声不吭地退下后，章和帝的怒气却还未消散。
他环顾着空荡荡的御书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空。
“来人啊，把兵部的折子拿过来。”
近日边关有变，那些个北魏人不知为何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待太监把奏折抱过来，章和帝拿着看了一封又一封，批了红批。
“陛下。”
自小伺候章和帝的太监总管贺知兴迈着碎步从外面而来，在瞥见章和帝颤抖的手指后，却迟迟不敢开口。
章和帝见了，不耐烦地骂道：“你这老货！在朕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是是是，”贺知兴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贵妃宫中传来消息，瑞嘉公主正闹着要自杀呢！”
章和帝的怒火更甚，将手上的奏折摔在地上，怒骂道：“这个糊涂东西，竟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
贺知兴低声劝慰道：“也不光是……男人，毕竟公主的清誉。”
章和帝听得更是不满：“什么鬼清誉！朕的那些个姑母养了百八十个面首，还个个活到了五六十，最大的那个都八十了，怎么没见她们去吊死啊！”
他冷哼了一声，转念又想起裴桓予和陆拂华等人，心里更加窝火，说道：“裴桓予不是最近正忙着查案吗？他刚好缺两个帮手，就让陆拂华和卫琢这两个暂时充作他的副手，一块儿查案去吧。”
尤其是这个陆拂华，恐怕还以为用个祸水东引的花招，就能将事情揭过吧。
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