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升一张脸臊的通红,恼羞成怒的指着顾连山连骂三声:“混账!混账!混账!”
顾连山不理他,继续跟儿子一起搬运牛车上的药材,顾棠也在一旁站着,一脸趣味的看着顾连升。
“你竟敢拿娘开起浑腔来!哪个为人子的会说这话?那是生养咱们的亲娘!你个不孝的东西!”
不孝?顾棠忽然笑了一下,这俩字从顾连升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像个笑话。
她上前一步,挡在她爹前面,直面顾连升:“大伯,您这话说的没错,我爹确实不孝,我奶信了北安城大夫的话,非要吃个一年半载的药治病,不抓药就不回来。我爹没法子,只能将我奶安排到客栈里住下,还请了俩婆子照看着,又给抓了一个月的药。
您说说,我爹要是个孝顺的,就该二话不说的答应抓一年的药回来,偏偏我爹不孝,只给抓了一个月的药。大伯,您是个顶顶孝顺的,咱们这一大家子,论孝顺,您要是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
您瞧,我爹这个不孝的,又是给我奶安排客栈、又是请婆子照看、还抓了一个月的药,这要是换做您,您这大孝子,十成十会给我奶买下一年的药,并亲自将人接回来!”
顾连升脸色难看,这话听着像是在贬斥老二,可事实上,这是在明着骂他!
没等顾连升发怒,顾连山便顺着顾棠的话叫嚷起来:“我闺女说的对!大孝子,你看,我这个不孝的东西都已做到了这般地步,你这个大孝子又该如何做?别的不说,娘那一年的药钱你就给出了吧,往后娘的吃喝拉撒我也不用你管,一切都算在我们二房头上。”
顾连升脸都绿了!
一年的药钱少说得要好几两银子!老二这个不要脸的还真敢说!
他抿了抿唇,语气僵硬的拿母子情分说事:“那是咱们的亲娘,给娘买药本就天经地义,这是为人子的本分!一年的药钱才多少?顶天四五两银子,我知道你手里有银子,明明你可以答应娘的要求,为她买下一年份的药,将人高兴的接回来。
可你偏偏只买一个月的量!将娘丢在北安城也就算了,回来还想着算计我。老二,你这满肚子的歪心眼子要是用在正途上,没准你早谋个正经营生了。”
顾连山被他这副嘴脸气笑了:“知道你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可还是没想到,你能无耻到这般地步!娘要抓的药,一包五十个铜子,一日吃一包,娘想吃一年,这一年就是十八两子!哪个告诉你的四五两?!”
“十八两?!”顾连升大惊,一脸不信的连连摇头:“你莫不是哄我?一包药五十个铜子?那药里面是放了人参还是加了灵芝?!”
冯氏的药在车上还没搬下来,顾棠解开一包扔给顾连升:“大伯要是不信,只管拿着药去找顾郎中,让他辨认一番,看看这一包药值不值五十个铜子。”
双手慌乱的接住药包,顾连升心里咯噔一下,预感这事怕是真的。
五十个铜子一包,一吃就是一年?!
他娘是不是疯了!以为他们顾家是什么大户人家不成!
“大伯,我奶住的那家客栈,一日就要二十个铜子,还有请的俩婆子,一日也是二十个铜子。还有每日的吃喝,这都是另算的,一日下来,少则二三十个铜子,多则五六十个铜子。
我们回来时,我奶叫嚷着说要吃肉,这要是每日都吃一回肉,怕是还要再多出二三十个铜子来。这一通算下来,我奶住一日的客栈,便要花费一百铜子。如今这钱都欠着呢,等着咱们接人的时候清账。
眼下这一个月的药钱倒是结清了,一两半银子。另外,那大夫说了,最好再搭配一些补身的汤药一道吃,每日也要好饭好菜的养着。总之,我奶这个病就是个‘富贵病’,全靠银子养!”
这话听得顾连升一颗心沉到底,脸色发白。
顾棠又道:“今儿这药钱还是上回卖羊换来的银子,我们二房也认了,也不要大伯你对半出了,可往后就得您跟我爹对半分了。就像您方才说的,我奶是您跟我爹的亲娘,给亲娘买药,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为人子的本分!”
顾连升顿时慌了神,一年光是药钱就得十八两,再加上补身的汤药,还有吃喝等,没个二三十两银子是顶不住的!
要是对半分,他跟老二就是一人十几两银子!
这不是十几个铜子,张嘴就能说好的事,这十几两银子节省一点,足够他跟儿子念一年书的。
这要是全给了他娘抓药治病,那他跟儿子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不读书了?
跟老二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做个下等人?
顾连升越想越慌乱,心中恼怒不已,他那老娘一向只顾自个人,也不知道为他着想。
这般多的银子要是全省下来,他又能安心多读几年书,等积累够了,便能再去科举冲一回。
如今可好,竟要花费这般多的银子买药,老二一家本就不满意他读书一事,这回怕是要借机生事。
目光落到顾棠身上,顾连升终于脑子灵光一回,想起一事。
他满心希冀的开口问顾棠:“四丫,前段日子那头鹿你是不是卖了?卖了多少银子?你将那银子拿出来与你奶治病!你最是孝顺,你奶又最是疼爱你,时常看顾你、教导你,你要是个好的,就该把银子拿出来给你奶治病才是!”
一听这话,顾连山当即恼了,立马就想上前教训顾连升一顿。
怎么一个两个的全惦记着他闺女的银子?!
顾棠拽住她爹的衣裳,拦住人,扭头将话还给顾连升:“要说疼爱,我奶最疼的就是大伯您,其次就是您那宝贝蛋儿子。别的不说,只看在我奶这些年来对您好的份上,您要是个孝顺的,您就该把大伯娘偷走的银子交出来,我也不要,全留给奶治病!
眼下奶正是需要银子治病的时候,您别说没有,也别说我大伯娘全花了,您要是个好的、有担当的,念着自个儿是长子,您就该主动站出来抗下这事。不然,那外头的人,怕是能将您的脊梁骨戳断!您说是不是?”
这话让顾连升一张老脸青中泛红,恼羞成怒指着顾棠骂:“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家,有你还嘴的份?!竟是讲究起我来!这家里,除了你爷你奶,旁人是断不能讲究我的!我只问你,那卖鹿的银子你交不交出来?!”
顾棠沉了脸,直接松开她爹的衣裳,语气冰冷的撺掇她爹:“打!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顾连山早想揍他了,沙包般的拳头瞬间砸了过去——
“啊!!!”毫无防备的顾连升,连躲都没躲,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拳,捂着头脚下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
顾棠顿了顿,顾连升上回脑袋受伤还没好利索,这回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可别伤上加伤!
越想越不放心,顾棠将她爹拉回来,悄声提醒了一句:“您别打他脑袋,他原本就有伤,可别赖上您!您往他身上招呼!他身上有肉,随您打。”
得益于从小到大吃的好,顾连升一直都是略微富态,人到中年后,那富态又加了几分。
偏他那五官长相又极适合那一身的富态,瞧着倒是越发的人模狗样!
虽说这些日子没了冯氏的偏心关照,人清减了几分,但身上的肉还是比旁人多。
捡肉多的地方打,既疼又不会出什么事,她爹可以尽情捶打!
可惜,顾连山将将打了两下,一道怒喝在院里炸响:“老二!”
寻声望去,只见堂屋门口处,顾老爷子不知何时拄着拐杖出来了。
“你这是作甚?你大哥病情将将见轻,怎么又打了他?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若是你大哥不对,你只管说给我听,为何非得要动手?”
看着这院里的闹剧,人明显气得不轻,但又在极为的克制忍耐着,并没有一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事情推给顾连山,说出的话里,也明显留有余地。
顾棠眨了眨眼,这可不是顾老爷子一贯的风格。
目光对上去,背光而站的顾老爷子让人瞧不清他的脸,但顾棠察觉到顾老爷子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接着便是一股恶意,汹涌而来。
原以为顾老爷子会逮着自个儿一顿骂,奇怪的是,顾老爷子直接移走了目光。
随后冲顾连山、顾连升兄弟俩说道:“你们兄弟俩都随我进屋,我有些事要问你们。”
说完,也不管兄弟俩什么反应,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回了东间。
顾连升见他爹看到自个儿倒在地上,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对老二也是训斥都没有,心中很是不满,眼神阴冷。
他看向顾连山,神色扭曲:“这下你可算是得意了,如今爹偏着你,这家里怕是再没我容身之处!”
“既知道没你容身之处,那还不快滚?!”顾连山继续恶言恶语,越发觉得顾连升脑子有毛病。
他是打哪看出来,老爷子偏向他的?鼻子上面那俩窟窿是用来喘气的?
嗤笑一声,顾连山直接啐了他一口,接着扭头一脸温和的让顾棠回屋:“爹去找你爷,这外头冷,你先回屋,等平安将药材搬完,看你想吃什么,让平安给你做。”
顾棠应了一声,悄声叮嘱了一句:“好好给爷说说奶的事。”
这话是话里有话,顾连山明白闺女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爹心里有数的。”
话落,抬脚进了堂屋。
顾棠看着她爹进去,又瞥了眼地上坐着的顾连升,不再理会他,转身帮顾平安一道搬东西。
顾连升这会子气得眼前一阵阵黑,他朝东厢喊着,将闺女儿子都喊出来,让她们扶自个儿回屋。
没错,回屋,不去堂屋。
方才顾老爷子说的话,东厢那边也听到了,此时听到人要吵着回屋,顾清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爷不是让您去堂屋吗?”
“去什么去!”顾连升当即炸锅,故意扯着嗓门冲着堂屋嚷嚷:“你爹如今是个病秧子,人人都瞧不上!这家有我没我都一样,还去什么?回头碍了某人的眼,再压着我打一顿,怕是命都保不住!”
嚷嚷完,又厉声呵斥了顾清两句,随后一脸怒容的回了东厢。
堂屋东间里,顾连升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来,屋内一片沉默。
待外头安静下来,顾连山开口问他爹:“就他这般的脾性,您是那只眼瞧出来他有出息的?别的不说,就冲他那脑子,他能高中?他能做官?您不怕他祸害了全家人?”
顾老爷子脸色难看了一瞬,怒意翻腾,但并没有开口辩驳。
很快,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那股子怒意又隐了下去,随后紧盯着顾连山,开口问起冯氏的事。
“你大哥的事回头再说,你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与我从头细说一番。”
细说一番?
成!绝对事无遗漏!
顾连山顶着老爹不善的目光,神色如常,将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顿话说。
真假都有,但每件事却又都符合冯氏的作风和脾性,让人想辩驳都无法辩驳。
就连自认了解冯氏的顾老爷子,再听到冯氏不顾一切要吃一年的药,以及不抓够一年份的药便不肯回来时,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只因这确实是冯氏能做出来的事。
顾老爷子眼下只关心一点:“那药是只需吃一年,还是说,一年后没好的话,或是有了起色,还要继续吃?”
“大夫说了,要是家底殷实,可以常年吃,总归是吃的越久,对病症便越好。但要想除根,或是手脚全好,那就不太可能了,能拄着拐杖走几步,就已经是十分难得。”
既如此,那这银子花的岂不冤得慌?
这话顾老爷子虽然没说出声,但他的表请确实如此。
顾连山也瞧了出来,将事情全往老娘头上推:“我娘如今是魔怔了,只要是有治好她这病的希望,她都要抓住不放。眼下您说什么都没用,除非您能不顾脸面,找几个大娘婶子过去,将人绑着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