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使臣离奇死亡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朝堂上气氛沉默,圣上的情绪不高,经常会大发雷霆,让满朝文武都三思三思再三思而后行。
张衍清出现在朝堂上,是第四日。
宿在猫身里那最后窒息的绝望与挣扎的无力,让他深记于心。
已经很久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情绪了。
幼时的事,他忘的差不多,只是偶尔梦魇梦见醒来时都觉得身上钝痛,他慢慢往上爬,从学堂的第一再到殿试名列前茅,本该被选为状元郎,可他的宗父却亲自去游说,相劝只给个探花郎就足以。
状元郎的位置拱手让人,张衍清冷眼旁观。
还不够。
他得再往上,直到可以压过幼时的“玩伴”,压过学堂的“同窗”,压过他的“父亲”。
张衍清的意识慢慢回归,只觉得那被掐住喉咙的不止是猫身,还有他的魂魄。
七魂八魄都在经历窒息的痛楚。
这痛楚让他兴奋。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房间内重新闭上,似乎又睡着了。
闭上眼睛,四周并没有传来让他渴望的、熟悉的、难忘的山茶花香。
只有一股发霉的潮湿味儿。
这是来自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的味道。
一如他从前趁着夜色踏如房间所看到的那样,只是此时,这具本该一辈子都醒不来的木偶人睁开了眼睛。
张衍清有些恍惚。
许是做猫太久了,突然回到这具身体里,有一种奇妙的异样感。
好像他是他,又不是他。
张衍清动了动手指,指尖轻微的动弹以后,酥麻感像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
僵硬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受,一同到来的,还有不灵敏的听觉与视觉。
他曾经透过那双淡黄色的猫眼可以站在李毓灵房间的一个角落看到另一个角落里的李毓灵收拾宣纸时上面的字。
也可以在漆黑的夜色里轻车熟路来到她的跟前,不打搅她甜美的睡梦,在她的枕边坐下,静静观察。
他可以看清李毓灵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连那微弱的呼吸,都仿佛是他贴着李毓灵凑近听见。
现在。
张衍清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来的手。
他在黑暗中翻动手掌。
今夜月亮被乌云笼罩,天地都变得更加黯淡。
在光线十分微弱的房间内,张衍清一个人静静待了很久。
他在担心李毓灵。
同时还有一股浓郁的火气。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打晕李毓灵,又为什么会搂住她的腰?
是她的竹马,还是牵马的人。
张衍清着急李毓灵,却忘了他这具身体还在修养,伤口还在愈合,给圣上专用的药膏也不是神仙药,对伤口的愈合时间来说,这些日子,远远不够。
况且在此期间他的伤口情况恶劣,还引发了高热。
此时的张衍清,灵魂焦躁,肉体却是虚弱无比。
他的行动很迟缓,跟不上他的脑子。
于是扑通一声。
他从床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痛楚让他皱着眉。
但这样的痛楚对他来说更加精神。
房间内的动静惊扰了外边值夜的小太监。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一盏亮着微弱光线的红色灯笼慢慢从门外挪进来。
那小太监的影子投射到落了灰尘的地板上,随着他缓缓的走入激起一片风尘。
尘埃在空中盘旋,然后落地。
张衍清突然觉得脑子发疼,像针刺一样,刚撑起来的身子又因手臂的犯软而重重地低了下去。
这样的姿势诡异地满足了掌灯小太监的隐晦的小心思。
他将灯笼刻意凑到张衍清脑袋边上,后知后觉认出他来:“啊!小张大人!你醒了。”
惺惺作态的模样,是那些富家子弟与重尊严高官的逆鳞。
小太监想看到张衍清发怒的样子,想看到他强撑着这幅虚弱的身体在地上像狗一样喘气的狼狈样,想要张衍清开口求他。
就像他们这些太监在高大的朱墙内像哈巴狗祈求贵人那样。
可他想错了。
小太监洋洋得意,甚至还蹲下身去,假模假样又问了两句。
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他的疏忽,也没有畏惧张衍清的意思。
小太监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跟着他干爹也见了不少世面,那些官员,不管品阶多高,见了他干爹不还是要称一声“常德公公”。
这小太监与有荣焉,做了常德的义子,尾巴就翘到了天上去。
张衍清积攒了一些力气,纵使并不如康健时那样,但对一个小太监来说,这力气也足够了。
他的手掐住小太监的脖子。
小太监没反应过来,那表情还停留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后背就重重地与地板接触。
小太监一直跟着常德,根本没有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
张衍清就算身体虚弱力气也大成这样,让小太监慌乱起来。
手上的力道加重,禁锢的感觉从小太监的脖子直窜脑门。
恐慌、惊讶、以及姗姗来迟的敬畏,在此刻交织在一起,让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衍清的动作牵扯到了他的伤口,但似乎并没有流血。
他的呼吸声很重,整个人有着几乎疯魔的暴戾。
小太监从前见过张衍清的,正因为见过,瞧见过他的模样,才想看看不同的一面。
这个想法冒犯到了小张大人。
“我…我义父可是…”
“常德。”张衍清替他说完,他的眼睛冷漠到几乎像一块墨色的冰。
灯笼倒在地上,咕噜噜转了两圈,里头的蜡油流了出来,点燃了灯笼。
微弱的灯笼火光此时亮的可以照清楚两个人的脸。
张衍清半跪着,一只手掐着小太监的脖子,小太监完全躺在地上,太监帽子像那灯笼一样,早咕噜噜滚出去很远了。
一直滚到门边,碰到了一个人的鞋子上,然后停了下来。
张衍清抬头去看。
看见了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常德。
“小张大人。”
见张衍清看到了自己,常德也不再原地停留,笑眯眯地先行礼,一副好脾气模样,再走近,恭敬地将张衍清扶起。
若是没有他的容许,义子又怎会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