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新婚满月,便携驸马一同回宫,欲向圣上请安。
时近正午,阳光透过琉璃瓦的缝隙,洒落在宫廷的每一寸土地上。皇帝特为公主与驸马李崧设下家宴,以表皇恩。
受邀赴宴者,有林钰主仆三人,大皇子尚在襁褓,由乳母抱于琉华宫悉心照料,故而未能出席。
还有惠妃携其女大公主亦在座中,崔妃、杨嫔及后宫诸多才人、妾室,皆盛装而至,以彰皇家之仪。
唯皇后凤体欠安,不便前来。
皇帝手举金樽,面带微笑,向妹妹与妹夫致以诚挚的祝福。公主与驸马李崧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敬,姿态优雅,尽显皇家风范。
而后,各嫔妃亦依次敬酒,言辞恳切,皆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宴会上,云珊神悄悄躲在云锦身后,生怕被李崧和公主的目光触及。她虽极力隐藏自己的身影,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李崧那边的动静。
曾经,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如今却已成为驸马,与她此生再无可能。
宴会之上,长公主对李崧关怀备至,甚至屈尊为他布菜,还多次主动与他交谈。
李崧也从不让公主的话落空,只是每一句回话,都毕恭毕敬地以“回殿下”三字开头,看似恭敬,实则透着疏离。
家宴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云珊跟随着林钰,缓缓退出宴会场地。
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洒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仿佛在这肃穆的宫廷中编织出了一个虚幻的梦境。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宫门之时,李崧身边的小厮铭烟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盒精致的糕点。
铭烟气喘吁吁地拦住林钰,恭敬行礼后说道:“娘娘,这是林侯夫人让我们公子带给您的,说是夫人亲手做的梨膏。”
林钰心中一动,她微微颔首,示意云珊打开盒子。盒子开启,一抹甜香逸散开来,在这香气之下,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林钰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我本无心讨君恩,你可信我?
看着这简短的话语,林钰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云珊说道:
“这事,恐怕还是得你同表哥当面说个明白。你瞧,以长公主的聪慧,再加上今日李崧在宴会上的行事作风,本宫实在担心会无端惹出祸端。”
说罢,林钰转过身,对着候在一旁的铭烟展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
“我也有一方时兴的绣样,想托表哥带给母亲,让母亲帮他外孙儿按那绣样做双虎头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还有两句体己话,劳烦表哥帮忙转达给母亲。”
铭烟连忙应下。林钰随即吩咐云珊快步回宫去取东西。不多时,云珊匆匆返回,手中拿着那方绣样。
而后,云珊与铭烟一同,向着李崧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宫墙高耸,树影斑驳,两人的脚步声同云珊的心跳声一样清晰。
宫苑的一角,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洒下细碎的光影。
李崧负手而立,静静伫立在一座雕琢精美的太湖石后,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石缝间几株兰花草上。
微风轻拂,兰花草微微摇曳,散发出清幽的气息,如他一般,与这肃穆又华丽的宫廷氛围交织。
此时,铭烟跟在身后,见此情景,心领神会,他轻轻退下几步,安静地守在不远处。
云珊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拘谨:“李学士。”
紧接着,便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双手递上一方绣样,继续说道,
“娘娘托您帮忙把这个绣样交给侯夫人。”
李崧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方绣样,然而他的目光却未曾从云珊的脸上移开,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带着几分无奈与愧意,轻声说道:
“云珊,我无法抗旨。”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着无数的苦衷。
云珊抬起头,恰好对上李崧那双满是悲伤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迅速退后一大步,稳住心神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些日子在街上,我见到了一株浅绿色的芍药花。我注目在一旁,看了它许久。”
“但它被人高价买走了。那人喜爱极了,定会好好养护它。”
“我也不会埋怨那个有眼光的人,更不会怪那株芍药花。”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芍药。”
“但那一刻,它的确给我带来了芬芳。”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崧的脸上,眼中闪烁,
“李学士,我的意思是,您的恩情我始终牢记在心,无以为报。年少的我心中有过您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将是我一生的温暖。”
“只是,我放下了。李学士莫怪我无情。”
她的声音缓缓压低,而后又坚定地说道,
“人终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但也终会被一时一景解开一生困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奴婢先要活下去,要通透地活下去。李学士应当忘了这段情意。”
“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安心无后期。这样对你,对我,对娘娘,对公主,都好。”
“公主贤良淑德,冰雪聪明。希望日后您和公主殿下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话音刚落,她再次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随后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
她决然转身,刹那间,一滴泪自她的脸颊悄然滚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雕上。
这滴泪,承载着她满心的眷恋与不舍,于这寂静的宫苑中,显得如此孤苦伶仃。
然而,炽热的日光毫不留情,转瞬之间,便将那滴泪吞噬蒸干。
恰似他们之间那段还未绽放便已凋零的感情,在命运的洪流中被无情地冲刷,似乎从未在这世间留下过任何印记。
而这样的结果,或许对身处宫廷复杂漩涡中的云珊来说,才是最好的。
只是,日光虽将泪滴蒸干,却到底在石雕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白痕。
长公主终究是发现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