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我才不会与小青梅计较。”他浅浅一笑,疏朗的笑意将所有伤口都遮住。
小青梅三个字让沈鸢失笑。
陆承渊见她身后没跟着带路的公公,于是遣身边一位学徒过来:“你先去将沈三小姐送出宫。”
“我可以的……”
“宫里不比外头,稍微出一点错就会受罚。你听我的,让小林子带路吧。”
其实沈鸢的记性很好,先前也曾来过宫中,脑海里已经刻画出路线。
但他的好意不可拂去,便也由着小林子在前面带路了。
离开静玄门很长一段宫道后,沈鸢看着小林子单薄的身影问:“你们的陆大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别多年,陆承渊身上的温润柔和与幼时无异。
纵使历经痛苦,也不会更改。
那种与生俱来的慈悲,跟着他大起大落,一生如此。
小林子认真想想:“陆大人他……心肠很好,比如谁生病了?哪个要讨新媳妇了?谁摔胳膊断腿了?不管我们谁有困难,他都会出手帮忙的。”
“那他呢?他有什么私事麻烦过你们吗?”
“好像没有诶。我是陆大人手里年纪最小的学徒,又来的晚,之前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听他们说……”小林子停住了,脸色看起来挺为陆承渊不甘心的。
沈鸢更加好奇:“什么事?”
怕被旁人听见,小林子故意与她并肩而行,压低声音说:“皇家宗祠坍塌一案,你听说过吗?”
沈鸢点头。
“罪魁祸首是一位小公公为了赚取回扣,偷偷购买劣质的梁木,所以才会在祭祀那一日坍塌。因六皇子逝去,圣上决意要严惩罪魁祸首。谁知那小公公竟然找到陆大人,哭诉自己是想多赚点钱,让家中残疾的父母吃上一顿肉羹……”
“所以,他顶罪了。”沈鸢心头涌出气愤和无奈,按照他的性子,一定会这么做的。
小林子点头,眼睛里面蕴着眼泪:“陆大人查验过,小公公的家中确实有两位残疾父母,还在路边捡了位孤女养在身边,算上他,家中一共四口人要张嘴吃饭,所以……陆大人菩萨心肠,非吾等可以相比之。”
沈鸢的神情有些飘忽。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他窥见小公公的一家老小时的模样,眼里流露出来的,究竟会是挣扎?还是执拗?
幽长的宫道到头,小林子站在宫门里侧的厚重阴影下,将眼中湿润抹去,笑着道:“前面儿就能出去了,三小姐请慢行。”
沈鸢嗯一声,朝他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大步朝前走去。
隔着沉重的宫门,皇城内外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宫城之内,穷奢极侈,压抑与束缚捆绑严重。
宫城之外,浪荡与自由宛如云烟,弥漫整个空中。
初冬的晌午难得会有一抹浅阳。
光芒在斑驳的地上,沈鸢低头淡淡瞥一眼,随后提着裙角跨过。
“阿鸢?你没事吧?”
宫门外停着沈府的马车,见到沈鸢出来,沈逸和沈浪纷纷跑到她跟前查看情况,确定她没有遭受到任何刑罚,才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她问。
沈逸看看沈琅,犹豫几秒后解释:“听说你进宫请罪,我们担心圣上真的责罚,怕你出事……”
“圣上并未降罪,劳烦大哥操心了。”
沈鸢从他们兄弟俩身边走过,想要快速结束对话。
徽音还在芙蓉溪等着她回去认字呢。
“阿鸢你……”
见她走过,沈琅忙出声叫住:“如今尘埃落定,你还是搬回沈府来吧。母亲她……她很想念你,这几日见着清冷的府上,还差点哭瞎眼睛。”
沈鸢轻呵:“陈夫人之所以哭,是觉得那么多年对沈婉宁的栽培与教导付诸东流,而不是因我而哭泣。既如此,二哥不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么?”
“官衙的人都说,婉宁她逃匿了。”沈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我们也在京城内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母亲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万一被卖进窑子里……”
“阿鸢,你要是知道沈婉宁的消息,请告诉我们吧。虽然她做了那些事情是不对,可到底是与我们一起长大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也有感情相系。或许我们可以给她几分薄银,可以让她挨过这个冬日。”
沈逸的声音像是念咒一样涌进沈鸢的耳朵。
她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忍耐着不满。
“还有母亲和父亲,时不时的也会念叨你,若是你还能搬回来住,元旦的时候,咱们一家人正好团聚在一起……”
沈鸢回头看他,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目光冰冷至极:“大哥,小的时候我最喜欢你。因为我喜欢听你说话慢吞吞的声音,喜欢见你在别人欺负我时护着我的模样,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你满心满眼里都是沈婉宁?哪怕到现在,她犯下罪状,铸下大错,你也还是会帮着她说话?”
“那我呢?在不明不白承受沈老爷的鞭条时?在沈家长辈齐聚,嚷嚷着将我名字划下族谱的时候?在火海,分明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一刻选择过我?”
沈逸被问的明显一怔。
他的确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在权衡当时的利弊,权衡当时的沈鸢,究竟值不值得他坚定的选择?
沈婉宁出事以后,从幼年时云嬷嬷为了让她进入沈府的策谋,到江家纵火,囚禁沈钰这些种种,所有的真相都被披露在外。
沈逸也曾想起过沈鸢,可心中的天平始终朝婉宁偏了一点点。
不为其他,仅仅是因为朝堂友人曾夸赞过他的妹妹蛾眉皓齿,风姿绰约,在很大程度上给他长脸了。
反观沈鸢,一身污浊,满眼戾气,他甚至都不愿意在友人面前提起。
“阿鸢,你别将大哥的话放在心里,他也是看母亲伤心,一时着急……”沈琅想要解释,话却被打断。
“想要尽孝的话,跪在床前就好了。”
沈鸢的眼眸中闪烁着讥讽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