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四姑娘与我并不熟识,却提及来帮我,我也难以信任。”孟渊没什么情绪地继续道。
宁芙看着孟渊不语,却是愈发确定,他知晓自己与宗肆的事,甚至知道她与宗肆间的牵扯,譬如凉州、雍州,是以才会提及“难以信任”。
只有与他人牵扯颇深之人,才是让人不放心重用的。
这位三皇子,给人的感觉,并无攻击性,而又像是一切都不在意,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权力,也不屑于奉承任何人,信任任何人。
宫中皇子公主,似他这般不起眼的,那也是极少数。
“闲着也是闲着,殿下与我下一局棋如何?”宁芙却道。
孟渊并未拒绝。
下棋须静心,两人便去了亭子中,贴身宫人搀扶着孟渊,而他自己拄着一阵黑色金边拐杖,虽走得慢,步伐却是有条不紊。
宁芙第一回见他站起时的模样,才知孟渊生得极高,比例也好,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走的每一步都极从容,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待他私下褪去伪装之时,究竟是何等意气风发之人,也难怪婧成会为他着迷。
只是这般善于藏匿之人,恐怕未必会将婧成放在眼中,女君总是容易被这类身居高位的男子吸引,可偏偏这类人,心中只有大业,感情则不过是消遣。
“四姑娘请。”孟渊道。
宁芙收回思绪,在他对面坐下,拂袖执子,虽是有目的,却也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来,每一子都再三沉思,若是连这棋都下不好,对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恐怕也不会高看自己。
“四姑娘的棋艺,倒是能让我看出几分熟悉感来。”孟渊似是无意道。
“殿下也该知晓,若棋艺同一人相似,技巧绝非与所学之人粗粗探讨几次便能学会的。”宁芙浅笑道,她这辈子,可与宗肆并未相处多久,而她有可能活过一辈子这事,想必慕容也已告诉孟渊。
却说她与宗肆有牵连,如何还能让孟渊信任自己?那便是看她有多少利用价值了,价值若是足够大,便是不信任,也值得冒险一试。
两人四目相对,却是都未言语,各怀心思。
宁芙揣摩着孟渊的态度,他却投身棋局之中,再无试探她的打算。
一局棋,两人胜负难分,到最后,竟是她略胜一子。
宁芙知他是故意藏拙,却知笑道:“看来我的棋艺尚可,若是有可能,与殿下当个棋友,倒也不错。”
“你们二人不去赏这些良驹,倒是在这偷闲下起棋来了。”敬文帝来时,正好看见两人面前的棋盘,见那落子情况,笑道,“阿芙这棋艺,咄咄逼人,是个敢于冒进的,平日倒是看不出来你心中有这股劲。”
“表舅。”宁芙起身行礼道。
“父皇。”
孟渊握住拐杖,正要下行跪礼,却被敬文帝拦下,道,“你我父子一场,此刻也并非身居朝堂,不必这么生分。”
虽敬文帝对他不够重视,可到底是自己儿子,又从小患有腿疾,总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谢父皇。”孟渊起身道。
“你这棋艺,如今倒还不如一位女君了。”敬文帝含笑打趣道。
“终日流连于棋艺,却缕缕技不如人,儿臣愚笨。”孟渊道。
敬文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心酸来,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孟渊是他第一个儿子,年幼时也是受他疼爱的,也有意培养他,若不是他患有腿疾……
三子之中,老四老六内斗得厉害,反而老三,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惦记,是以敬文帝在他面前,亦是最无防备的。
“下棋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辰,输赢都是常事,方才来时,听闻阿芙与你志同道合,不若你就收了她这个棋友,都是自己表妹,也不怕外人说闲话。”敬文帝却是看中宁芙嘴甜会说话,能哄哄儿子,也是不错的。
孟渊沉默片刻,道:“我这人无趣至极,何必耽误宁表妹的时辰。”
敬文帝则扫了一眼宁芙。
“与三殿下下棋,算得上人间乐事,又怎会是耽误我的时辰。”宁芙立刻道。
孟渊纠结再三,未再拒绝:“多谢父皇。”
因他不争不抢,平日里多待在宫外府中,孟澈与孟泽虽私下斗得厉害,可对与孟泽一母同胞的孟渊,却无半分敌意,听到敬文帝让宁芙日后多陪孟渊下棋时,也仅仅是淡淡一笑。
“三哥只是不爱同人接触,人却不坏,四姑娘到他府邸做客,也不必担心。”孟澈反而是替孟渊说起话来。
他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孟泽对宁芙,多少有几分兴趣,可宁国公府是他孟澈的势力范围,比起让宁芙跟了孟泽,他倒是乐得见宁芙跟了孟渊。
而宁芙要是嫁给孟渊,日后自己能看在宁国公府的面子上,封孟渊一个王位,这样既未亏待宁国公府,也能替自己博得一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宁芙只含笑不语。
静文也同她道:“宁表姐,我三皇兄并非纨绔子弟,不似我六皇兄……若是你想去他府上玩,我可同你一起去。”
两人闲聊着,宁芙却是忽提及雍州之事。
“我倒是觉得你婧成表姐大胆。”静文道。
“婧成表姐虽大胆,却是个热烈和长情的性子。”宁芙说着,看向孟渊,她这还是忍不住替婧成试探他。
而后者也向她看来,神色中却无半分波动。
宁芙便明白了,几年前的事,他未必会记得,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康阳外祖母盘踞雍州难以回京,他心中恐怕想的是保持距离。
日后,她也就无需在孟渊面前提及婧成,只需谈彼此合作,能获得何利益,宗肆上辈子有可能害了兄长一事,始终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她是信不过他的,是以孟渊这条线,是她该把握住的。
宁芙虽擅长骑射,可在挑选马匹上,算不上出色,压得三注,皆平平无奇。
宗贵妃或许是因为孟渊,这一回倒是与她交谈了片刻。
贵妃能得宠多年,一来是母族强盛,二来则是因为美貌,只可惜今日宗贵妃眉眼间却始终带了几分愁容,想来是在担心孟泽。
待宁芙回府,正值晚膳时辰,想着几日未去给祖母请安了,便去了沁园。
却未想到宁苒还未走,一时不由上前笑道:“我还以为今日姐夫已将苒姐姐接走了。”
宁苒不由看向她,她生得好,如今年纪也正是风华正茂时,性子也是讨喜的,不仅别人喜欢,连她的夫君也喜欢。
在宗肆面前,自己未输给她,反而在卫霄面前,她让自己这般难堪。
自己的夫君,觉得自己妹妹好看,这对宁苒而言,是羞辱。
“想在府中多留几日。”宁苒敷衍地笑了一下,原本她还愿意同宁芙倾诉几句,眼下却只觉得她碍眼,也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的不如意。
宁芙也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了不少,一时也未再多言。
“今日你姐夫来接你苒姐姐了,不过你苒姐姐让他回去了。”卫氏在一旁道,她是不愿意让二房看半点笑话的。
宁芙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两日后,卫霄又来了,因卫府的要求,来国公府既然多次,那二房也得去拜访,是以来了宁夫人的亭荷园。
宁芙正坐在院中看书,看到他时心便往下沉了沉,而卫霄却是主动道:“正好得知四妹妹在府上,我给你带了些零嘴。”
“我不缺吃食,姐夫日后不必送我这些,若有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苒姐姐吧,女子生了孩子,身心变化都极大,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宁芙冷脸和客气的分寸,拿得正好。
卫霄却觉得她这点高傲的姿态,教人心痒难耐,不过他也是将分寸之人,并未再看她,而是去宁夫人跟前寒暄去了。
宁苒却是发了好大一场火,与卫霄大吵了一架。
之后又将宁芙喊到了跟前,这一回却是开门见山道:“阿芙,算我求你,日后你避着些你姐夫吧。”
宁芙先是一怔,而后冷淡道:“苒姐姐这是何意?”
宁苒眼泪道:“我知道你很美,很多人都会被你吸引,可我接受不了我的夫君太过关注你。你就当帮帮我,让我好受些。”
“苒姐姐这番话,该同他说才是,你同我说,倒显得是我错了。”宁芙有些失望道,“我从未想过,苒姐姐会如此。何况我只安分守己待在府中,还要如何避他?”
宁苒无言反驳。
“他若是能被别人吸引,是他品行不端,与他人有何干系?”宁芙道。
“所以你是在怪我?若不是你出现在他面前,我便能安心同他回去了。”宁苒眼泪汹涌,情绪激动道。
宁芙与宁苒这辈子,也未起过大争执,从小两人便在一起玩,而宁芙从未想过,两人第一次争执,却是为了个男子。
“苒姐姐放心,日后我自然会更加避着他。不过苒姐姐还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这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苒姐姐若是不承认问题所在,日后痛苦的,是苒姐姐自己。”宁芙已没心思同她争执,转身就走。
宁苒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更加汹涌。
而宁芙看似冷静,心情却是同样不佳,本该早些时日去孟渊府上一次,也因此耽误了几日。
孟渊的府邸,离宫中不远,却并不华丽,坐落在京城的西北角落,平日里也鲜少有人拜访。
宁芙以表妹的身份,带着宁荷一同前来拜访,也合乎情理。
两人只下了棋,其余并未多言。
一连两回,都是如此。
直到第三回,孟渊的身边,多了个身影。
宁芙远远便认出了宗肆。
男人神色自若,勾唇同她寒暄道:“四姑娘。”
只是眼底,分明带着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