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号楼的三楼,正对夫夷江的包房内,陆藏秀正端坐一个长案前。
应该是吃完饭有一会了,包房内没有一丝饭菜的香味,长案上,高山流水倒流香香炉里青烟袅袅,给房间里增添了几许禅意。
没有打开所有窗户,仅朝江面一侧的窗户开了两扇,房间里的温度在空调的加持下,倒也不算冷。
长案上摆着一架古琴,陆藏秀一双修长的玉手正浮于琴弦之上,房内琴声悠扬,香烟流转,窗外江面隐隐绰绰,雾霭轻浮,倒是相得益彰。
陆藏秀很喜欢这个酒楼外的景致,要不是天气有些冷,她都想把琴案摆在那座如卧虹般的连廊之上,江上夜弹的意境想来应该很不错。
当然,如果身边这个一直围着自己转的小丫头要是能文静一点就更好了。
“囡囡,姆妈勒海弹琴呀,侬坐下来听听姆妈弹一歇辰光琴好伐?”
吴侬软语从陆藏秀嘴里说出来,柔柔软软的特别好听。
“好额,姆妈。”
小悦儿倒是听话,闻言就停止了围着妈妈转的脚步,就近找了个太师椅,一个蹿身就跳了上去。
陆藏秀见状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了,看来自己还是算不上个好妈妈,哪家女孩子是这样的坐姿,这简直就是猢狲上树。
“笃笃笃”
包房的门被敲响。
“秀秀,方便进去吗?”
是龚筱岚的声音,搞定梁妍后,她和廖容春来见陆藏秀。
陆藏秀从椅子上起来,一边走一边答道:
”是大姐来了,我给你开门。“
缓缓打开包房的门,陆藏秀将大姑姐和外甥女迎进房内。
”悦儿,你看是谁来了?“
陆藏秀转身对女儿说了一声,可能是因为丈夫的基因实在太强了,即便一年见不了几次,小悦儿对龚家人还是比较亲近。
”大姑,容容姐姐,悦儿在听妈妈弹琴,你们坐。“
小大人似的的悦儿从太师椅上滑下来,张罗着请姑姑和表姐坐。
然后竟然还要去提茶壶准备倒茶,吓得廖容春连忙抢先一步提起茶壶,
”悦儿好乖,这个太烫了,姐姐自己来。“
看着粉妆玉砌的侄女对自己这么礼貌又热情,龚筱岚心中感慨不已,果然是自家的人,对自家人就是好,自己这侄女的性格有点跳脱,性格温吞的秀秀能把孩子教得这么好,也真是亏得她了。
”秀秀,这里还适应吗?刚才忙点事情没过来,吃得还习惯吧?我特地让厨子专门做了不辣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哦,菜挺好吃的,悦儿吃了两碗饭,一碗汤,我担心她积食不敢让她再多吃。“
陆藏秀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如实说了晚饭的情况。
轻轻揽住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悦儿,龚筱岚爱怜地问道:
”悦儿真乖,都能吃两碗饭了,菜好吃吗?还想吃什么菜?告诉姑姑。“
对于这个小侄女,龚筱岚是有些歉疚的,或者说龚家是都心有些歉疚的。
从怀孕到生下悦儿,陆藏秀没声张,龚家人都是生了后才知道的,也就是说从陆藏秀怀孕到生产,作为婆家的龚家人都是缺位的,连孩子生了的消息都是通过其他渠道传过来的。
得知这一情况后,老太太自然是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敢在家里表现出来,偷偷跑到龚筱岚家里,当着龚筱岚的面狠狠地对着空气臭骂了一通龚远。
当时谁都联系不上龚远,是龚筱岚充当婆家人代表,连夜赶往南浔,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见了悦儿第一眼。
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小悦儿对这个大姑比其他人亲近一些,老太太和龚筱岚后来也多次前往南浔看望陆藏秀母女,把此前婆家缺失的礼数一一补齐,希望能得到原谅。
却不曾想,陆藏秀家里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龚家人也没有收到什么责难,只有龚筱岚在医院时被护士说了几句责难的话。
陆藏秀对婆家人迟来的关爱一点也不抗拒,反倒是表现得有些意外的惊喜,仿佛对此前婆家人在自己怀孕期间的不闻不问,一点也不计较。
老太太是个心善的人,陆藏秀越是不计较,老太太就越是感到内疚,那段时间,老太太是隔上一两个礼拜就舟车劳顿地去南浔一次,把躲在龚筱岚家里做的小衣服小裤子送过去,这是老一辈人的讲究,孩子得穿家里老人做的衣物。
这一来二去,龚家人大致了解了陆藏秀家里的一些情况,对陆藏秀的了解也深了很多。
这个儿媳妇是一个清冷温吞的性子,父母早年间因车祸去世,家里亲戚却没几个好人,让陆藏秀吃了不少的苦,可能是经历了这些变故,性子就变得清冷了。
父母去世后一直是一个人独居,后来考上了央音,学的中国传统音乐专业,同时还修习中国舞专业,此外还兼修西方文化专业,心性变得更偏向中国古代文人隐士般内敛,平日里除了对自己专业方面的东西能提起兴趣外,对其他的都不是太在意。
和龚远走到一起算是一个异数,龚远常年不能陪伴在陆藏秀身边,却又刚好契合陆藏秀的心性,全身心沉浸在自己艺术的海洋中,完全不觉到孤单寂寞。
陆藏秀父母早逝,留下来的遗产被龚远追回来后交给集团打理,此外龚远还留下人员守在在陆藏秀左右,日常生活用度完全不需要陆藏秀操心,没了这些俗事纠缠,陆藏秀活得自由自在,即便是怀孕期间,陆藏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再苦也比不上当年父母车祸后自己吃的苦。
老太太以及两个姐姐的诚挚关心,陆藏秀是能够感受的到的,这种完全没有掺杂其它东西的关心和龚远对自己的关心一般无二,陆藏秀打心里是喜欢的,对龚家人接受起来毫无困难,虽然算是个外室,可陆藏秀并不觉得有什么,洒脱自在无拘无束挺好的,艺术本身就不应该有什么羁绊。
悦儿这个名字是陆藏秀自己取的,取喜悦之意,大名是老太太取的,叫龚衡悦,而龚远这个当爹的取名权,直接被老太太剥夺了。
直到悦儿半岁多,陆藏秀觉得老太太这样往来于两地太辛苦,就让老太太暂时回家休息,自己可以照顾好悦儿,老太太也实在累了,这才慢慢来得没那么频繁。
自此陆藏开始渐渐感觉和以往生活的不同,家里多了小悦儿后,再也不能一心一意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原来在假日可以弹一整天的琴都不觉得累,有了小悦儿后,经常是琴声和着悦儿的啼哭声齐飞,飞扬的裙裾和悦儿的尿片共舞,等到孩子的一切忙完之后,陆藏秀累得琴弦都拨不动了。
一心想当个好妈妈的陆藏秀,根据儿时的记忆,学自己的母亲,把小悦儿带到学校,结果更是翻车频频,学生们往往是前一秒钟还听着陆老师绕梁不绝的歌声、看见陆老师如蝴蝶般的翩翩舞姿,下一秒钟仙子般的陆老师已经在手忙脚乱地哄孩子、给孩子换尿片了。
学生眼中仙子一样的陆老师,仿佛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被打落凡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母亲,好在陆藏秀专业上非常过硬,加上背景极为硬朗,才没有被有心人算计,饶是如此,陆藏秀也是狼狈了好一段时间。
好在陆藏秀也不像某些所谓搞艺术的,只会自顾自潇洒,对小悦儿极度上心。
中国古代文人向来重视孝道,视自己孩子为传承的第一人选,陆藏秀沾染了很多这些习性,再辛苦也要亲自照顾小悦儿,还不让请保姆,事事亲力亲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渐渐也找到了孩子和自己的最佳平衡点,算是在心性上又进了一步。
学校里熟悉她的师生也渐渐发觉,以前那个仙气飘飘的陆老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有血有肉的人间谪仙。
现在陆藏秀每天就三件事,教育小悦儿,做自己喜欢的事,教学工作,而陆藏秀一般都会把前两件事放在一起做,小悦儿在陆藏秀的教导下长得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