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发生一阵骚动,无数双兴奋的眼睛死死盯着挂在窗外的男人。
他们当然兴奋,又不是英国和印第安交恶了。
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头条,有人认为这篇新闻在国际上也会占有一席之地,还有人想——能发的出来吗?
在伦敦,还是可以的吧,顶多有几家倾向“民主自由”的报社会不悦压稿。
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这一刻,啰里啰嗦的真相不是民众所关心的,他们期待塞阔多说点,多骂点,然后死得轰轰烈烈,更有挖掘报道的价值。
塞阔的视线下移,看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
不,还是有点空地的——苏格兰场的正门。
道斯骗了塞阔,但兜兜转转,他居然走上了谎言中的那条道路。
这场表演该结束了,带上这长达十几年的报酬返乡吧。
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冬天,多少场风雪了,塞阔终于能补上部族失去的那些牲畜。
他怔怔望着天边,临时改掉了原本想咆哮而出的台词。
塞阔大声道:
“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从不为我的出身感到自卑,我高兴我诞生在一个古老而快乐的种族里。”
“我们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礼节。”
“现在,扞卫过部族的印第安勇士该回家了。来吧,把这一切传扬出去,告诉那些心怀傲慢而随意对他人生命开价的人——小心你的项上头颅!”
在接连不断的闪光中,塞阔张开双臂,头朝下的坠下。
随着一声闷响,地上晕开了大片大片的红色。
在意识消失之前,塞阔有些欣慰,欣慰过程虽然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他来承担了这一切。
只有最敏锐的苍鹰才知道,塞阔一觉醒来发现凯文去自首时有多么慌张。
不仅仅是卷进了一个无辜者,还是因为凯文的身份。
其实那天,塞阔是按照计划,在杰克逊死亡现场的附近晃荡,想制造一个“目击证人”的。
可醉酒的凯文拉住了他。
每逢冬季,有太多因醉酒而冻死在街头的人了,塞阔鬼迷心窍地留了下来,照料到凯文酒醒。
凯文醒后,惊喜他乡遇故知,这位热心的牛仔又怎么会知道,他也是塞阔在异国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了。
只有一面,只有几天,就是生死之交。
塞阔慢慢泄出最后一口气,心里乱七八糟的闪过许多念头——
“我总是会想到我离家前,每个人都为部族的损失唉声叹气。连族长的女儿安吉丽娜,都冒着风雪出去寻找,看能不能救回一两头小羊来。”
“凯文,我看到你的套索了,那是切落族的独特手艺,上面还有着安吉丽娜的专属印记。”
“她挽回了损失吗?她是怎么认识的你?她现在在哪里?凯文,我有太多话想要问了。”
“但我记得你喝醉后的嚎啕大哭,你说你不该相信父母的……”
“我想有些事情你无法回答了,可我依旧信任你。”
“因为天高,海阔。在所有荒野茫茫的地方,一个印第安人的挚友,就是所有印第安人的挚友。”
所有的记忆与思绪被切割成零碎的碎片,一点点消融。
塞阔眼前陷入黑暗,触觉也跟着消失。
而被留到最后的听觉,依稀能听到夹杂在沸腾热议中的遥远哭声。
……
长长短短的镜头像是形状不一的枪,对着地上的尸体疯狂倾泻着“子弹”。
不用等到明天,今夜印第安人的死亡,将会是整个伦敦津津乐道的大新闻。
在塞阔坠亡的缺口,七八只手正死死摁着一名不停挣扎咆哮,嚎啕大哭的男人。
一共就两个自首的“凶手”,一个选择了决绝的纵身一跃,而另一个,似乎也想步上这条后路。
但比起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的塞阔,凯文挣脱绳索后,阻力重重。
眼看着一切都已注定,里德警长第一时间派人收敛了门口的尸体,免得那群食腐秃鹫对尸体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没有武器的凯文双拳敌不过四手,被强行拖离了窗口。
在混乱的压制与来回的脚步中,凯文的脸紧紧贴着地面,视线毫无焦距的放空,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安吉丽娜,安吉丽娜,原谅我吧,我尽力了,我尽力了……”
里德警长赶紧指挥其他人,想办法先跟报社们交涉一下。
“看,有人制造了一场惨剧。”
爱丽丝语气平静,她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塞阔的死,伤害到的不仅仅是凯文。
“从他杀死道斯的那刻起,他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男仆威廉这么说,双手却在轻轻颤抖,他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无所谓。
爱丽丝咬牙:“塞阔杀死道斯的行为,在法律上应该属于正当自卫杀人,最多也是过失杀人,法官不可能判他死刑!他凭什么只有一个结局了?”
“凭他是个印第安人。”
说这话的是奥尔菲斯,他的语气含着难得的痛心,
“陪审团绝对不会站在塞阔这边。在陪审团眼里,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差距,比人跟马的差距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