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岗位第一天,医院召开全体工作人员大会。
主席台上坐着两名正院,四名副院,和七大科室主任。
会议进入尾声,业务院长徐明一句话让昏昏欲睡的医护瞬间清醒。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徐明把身前的话筒递到陆斯衡面前,“陆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家都伸长脖子,只等他一声令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尤其那些刚下夜班来开会的,一肚子的怨气。
陆斯衡修长白皙的手指调了调话筒,黑眸扫了一圈台下几百号医护人员,神情严肃道:“今天各位同仁都在,院部要通报一起重大科室药品管理问题,为大家敲响警钟。”
他低沉的嗓音被大礼堂环绕式扬声器扩大,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院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陆院说的是管理问题,不是医疗事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你们猜是哪个科室?”
“肯定是脑外科。女皇除了开刀,其他什么都不管,科室里不出事才奇怪。上次不是有个住院病人半夜偷跑自杀,就是他们科室的。”
“……”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台上戴金丝边眼镜相貌周正气质矜贵的男人轻咳一声道:“心外科。”
声线没有起伏,听出不情绪,却叫主席台同侧的大外科主任秦斌冷汗迭出。
业务院长徐明不解,这事发生过去一周,事关一起刑事案件,据说涉及领导家,他们院部已经决定私下处理,他现在当众宣布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许在知道答案。
赤裸裸的报复。
许在抬起头,台上男人正盯看着她。
隔了五排座,四目相对。
本该嘈杂的环境莫名地安静下来,安静到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是场博弈。
实力悬殊。
握有权力的男人宣布道:“我院心胸外科博士实习医生张茂祖,值班期间未按照规定上报精麻类药物使用情况,私自将药物交付他人离院。虽未造成恶劣影响,但为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我院部会督察各重点科完善管理制度。
医院管理委员会现对当事人作出以下处罚决定,对张茂祖医生通报批评,扣发三个月绩效工资。
科室主要负责人取消今年评优评职称资格。
心胸外科所有科室人员当月精神文明奖取消。”
听完处罚结果,现场一片哗然。
“这也太严厉了吧!一支药扣发三个月的钱。”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这一套。罚罚领导就算了,我们这种牛马难道草也不给吃了?”
“小张看着平时挺老实的,竟然偷拿违禁药物,该不是拿出去卖钱吧!”
“小镇做题家不就是想进入大城市,摆脱穷人的命运嘛!医生挣的是辛苦钱,他有其他想法很正常。”
“……”
在场的有对决策管理层不尽人情的愤恨不平,而同科室的则更多是针对张茂祖连累自己被扣奖金的怨恨。
宣布完,大家开始散场。
许在还坐在椅子上,转过头看向与自己隔了一个座的张茂祖。
他脸色煞白,愤然起身。
许在以为陆斯衡旧事重提,罚的会是她,万万没想到,比阴险狡诈玩弄人心,他胜过她千万倍。
只字不提她,却让她愧疚难当。
许在走到张茂祖身边,表情凝肃地道歉道:“张医生,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伤害。”
张茂祖比许在大一届,东国西部贫困县普通家庭,靠着全家人的托举和自己拼了命的努力,终于用了二十六年的时间,走到了东国最重要的城市,而别人出生就在这里。
他以为大家都一样了,他的努力填平了出生的差距。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偏见永远填平不了,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有背景有关系的人背黑锅当垫脚石。
他死死盯着许在,眼底布满充盈的血丝。
许在呼吸一滞。
是她拖他下水的,起初他怎么都不肯同意,直到她说出自己与陆斯衡刘清麦的关系,他才勉强答应。
谁曾想陆斯衡会恩将仇报,她拿药也是为了还他陆家人的清白,他现在却反咬一口。
许在拉着张茂祖白大褂的衣袖,诚恳保证道:“张医生你放心,扣你的钱我来补。我会和院部澄清是我威逼利诱了你,你只是被我骗了。
我一定让医院撤销对你的处分。”
不管她说什么,张茂祖始终面无表情,等她全部说完,因常年写字中指第一指节覆着厚厚老茧的右手,无力地挥开她抓着他衣袖的手。
看她的眼神,有愤怒、绝望、委屈、无助……,但他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他因了解社会生存法则而无奈选择承受的背影,彻底激怒了许在。
主席台上,领导们刚收拾好发言稿,几人一小撮,小声蛐蛐和用同情的眼神看秦斌。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院部通报的处罚结果在合理范围内,但……,是顶格处罚。
这大外科主任怕是得罪了某位领导。
正当秦斌准备惨淡收场的时候,他抬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逆着人流,冲向主席台。
乖乖,小祖宗啊!别再闹事啦!
他的主任位置都要保不住了。
不待他阻止,许在已经冲上主席台,双手在陆斯衡面前会议桌用力一拍,嘶声力竭地大吼道:“拿科室药的人是我,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和张医生和心外科都没有关系。”
台上的领导和台下还没全走的医生护士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刚拿起手杖要走的陆斯衡,见她气势汹汹地上前质问,又坐了回去。
上半身向靠背一躺,被裁剪合体西裤包裹着的大长腿交叉,姿态肆意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反问她:“许医生,你说拿药的事是你一个人的行动,但据院部了解,当晚是张茂祖医生的班头。
请问许医生是如何绕开他拿到钥匙,进而取走管制药物?”
许在结口道:“……是我威逼利诱他,有科室监控为证。”
这个他看过,软磨硬泡了老半天,但视频没有声音,说什么,是不是关于药的事,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
陆斯衡挑眉:“那请许医生说说,你是如何威逼利诱张茂祖医生的?”
他是知道如何逼人的,她怎么敢说出自己利用与刘清麦的关系,迫使张医生打开保管箱。
许在哑然。
“许医生不愿说或是说不出,那我换个问题。”
陆斯衡薄唇噙着冷笑,“许医生拿管制药做了什么?”
蛇打七寸,他是寸寸都打。
不能说和刘清麦的关系,当然更不能说是为了陆家一桩丑闻。
他可以无所顾忌,但她不能伤害爱她的人。
许在被逼的无话可说。
男人霍然起身,隔着会议桌,他的身影依旧能将她覆盖,陆斯衡凝眉冷声道:“既然许医生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不要在这胡搅蛮缠捣乱公共秩序。”
撑在桌面上的手用力蜷起,墨绿色会议桌布在她手心下揪出两个漩涡。
下一秒,许在用力一抽,墨绿色的会议桌布在两人间起起落落,她怒吼道:“陆院,你这是在公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