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出去。
看着满脸挑衅的李皎,她面色冷肃,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畜生!”
李皎的脸被她扇得偏过去,愣了一下,慢慢地笑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云昭,此时何必惺惺作态?她在你手中生不如死,不如我痛快了解了她,免得再受你磋磨。”
“啪——”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晰的巴掌声再次响起。
李云昭大怒,骂道:“我何时说要她的命?李皎,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他娘的真不是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皎能狠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到底是因为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因为方枝莹和她长得一样?
李皎被打得双颊通红,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咳,神色癫狂。
“李云昭,想威胁朕,朕偏不让你得逞!朕一日不写这禅位诏书,朕就还是这乔国的皇帝!而你,想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做梦去吧!”
他被关在昏暗无光的元溪殿,日复一日,终于无法忍受。
李云昭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把她杀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李皎挑起眉,拔高声音,大喊:“颜德妃为何忽然暴毙,当然是你杀了她!”
李云昭有些错愕,只听他继续道:“你不是向满朝文武宣告,朕病入膏肓,卧榻不起吗?朕又如何能杀了她?朕怎么能杀了她?所以,分明是你图谋不轨,意图夺取皇位,杀了身怀龙嗣的颜德妃。”
颜德妃的死,终究会瞒不住,一旦消息传出去,必会引起朝臣的怀疑,后果不堪设想。
李云昭要用颜德妃来胁迫他,他便亲手杀了这个威胁,再利用颜德妃的死,来与她争夺生机。
李皎做过皇帝,体会过万人之上生杀夺予的滋味,怎肯回到受人钳制的地方,做小伏低、受人嘲弄白眼,胆战心惊地活下半辈子。
所以,他宁肯垂死挣扎,玉石俱焚,也绝不愿苟且偷生。
宫殿寂静片刻。
李云昭站在殿中,冷眼看了他半晌,忽而轻声道:“如此……也好。”
李皎不明所以,只见她轻扫衣袖,神情威严,掷地有声道:“敲钟告知阖宫,颜德妃薨了,速速将所有妃嫔宫人,请至钟禾宫。”
“你要做什么,你是疯了吗?”李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李云昭微微一笑,面上浮起胜券在握的从容,顺着他的话,轻描淡写道:“不是我疯了,而是陛下——疯了。”
他既疯了,便当不得皇帝,也用不着再写禅位诏书。
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在大雨来临之前,众嫔妃像羊群一样,被各自看守的侍卫赶到了钟禾宫。
众人瑟瑟发抖,只有毓妃冯明月不跪不迎,身姿挺拔,高昂着头颅,不肯朝李云昭低下头。
她气势汹汹地指着李云昭,以赴死如归的壮志,大骂道:“奸人贼子!逼宫造反,鸠占鹊巢,天必罚尔堕下十八层地狱,滚油枭首,死不超生!”
作为女子,李云昭佩服她的勇气,作为她口中的谋逆者,只觉得这番言语轻飘飘,可笑无比。
既然做了谋逆的事情,下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没等李云昭开口,知春率先厉声道:“住口!凭你是什么身份,在长安公主面前,胆敢胡言乱语,以下犯上!”
“什……什么长安公主?”冯明月疑惑不已。
此时,耿老大夫也被令英请来了。
知春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大声宣告:“半个时辰前,陛下梦魇而幡醒,独自从元溪殿到钟禾宫看望颜德妃,却不料陛下病重,精神失常,竟将颜德妃活活掐死在榻上。”
此话几番惊人,众人惊了又惊,无法从“颜德妃死了”或“陛下疯了”的消息回过神来。
冯明月瞪大眼,驳斥道:“胡说!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宠爱颜德妃,视若心肝,而且她身怀龙嗣,陛下怎么可能会杀了她?
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宋令泽将耿老大夫带到李云昭面前,“殿下,耿老来了。”
李云昭点头,漠然道:“毓妃娘娘,你出身医家,自小随冯太医学习医术,定能查验出颜德妃的死因吧?您若不信,随耿大夫进去验一验。”
两个宫女闻声上前去,还算恭敬地请冯明月进殿。
当然,就算她不愿意进去查验,也无法抗拒,这里由不得她做主。
不管曾经多么受宠的妃嫔,多么得势的美人,在这一方天地,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冯明月和耿老在令英的带领下,走进了殿内。
李云昭站在殿门口,听到背后传来冯明月的惊呼声。
“陛下!”
她见到李皎被捆绑在椅子上,脸上通红,嘴角带着血迹,发髻凌乱,十分狼狈。她忍不住扑上去,想要解救他。
“大胆贼人,竟敢囚困陛下,还不速速解开!”
李皎缓慢地抬眸,在看见耿大夫到时候,瞳孔骤缩。
然后看向面前的冯明月,忽然猛地以头磕向她的额头,“嘭”的一声,冯明月被他撞倒在地上,额头剧烈疼痛,迟迟起不了身。
他疯了一般地咆哮:“贱人,竟敢与她合谋害朕,滚,滚!”
冯明月捂着红肿的额头,转头呆呆地望着他,“陛下何出此言?我何时害过陛下!”
李皎依旧声嘶力竭地大骂:“滚,滚出去!”
他已经是帝王不成帝王,丈夫不成丈夫,而今在一众妻妾面前,连人都不算了。
冯明月没来得及和李皎分辩,就被两个宫女强行架起来,拉到内室,被逼着见到了方枝莹的尸身。
耿大夫查验过后,看着颜德妃手指甲的一点血迹,如实道:“在濒临垂死之际,她不由自主地挣扎一番,抓伤了对方的手,然后不知为何,又放弃了抵抗。”
瞧着颜德妃的孕肚,他无奈又沉痛地摇了摇头。
冯明月彻底呆住了。
方才她看到了李皎的手背,确实有两条抓痕。
殿外所有妃嫔皆惊惧不已,她们看见了,她们的夫君,杀妻杀子杀妾。他在高高的云巅坠落泥尘,展露了卑劣、凶残、狠毒的一面,在殿内嘶吼咆哮,如同发疯的困兽。
自此,陛下从病了,变成疯了。
他确实疯了。
在看见耿大夫的时候,他就疯了。
李云昭作为一个合格的谋逆者,很快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不过半天,皇宫里外都知道,陛下发疯的时候,亲手掐死了颜德妃。
日暮而至时,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也落下帷幕。
遣散了神魂惊惧的妃嫔,李云昭命人就地将李皎关在颜德妃的寝殿,让他待在这个他犯下罪孽的地方,让他时时刻刻想起来,自己曾做过什么。
在她准备离开钟禾宫时,李皎拼命挣扎起来,蓦地在她背后大喊了一声:“李云昭!”
他不明白她的做法,疑惑地问:“你不要禅位诏书了吗?”
李云昭转头看他,微微眯眼,只是道:“陛下,您说笑了。”
“你别忘了,朕还有太子!”李皎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大叫道,“朕就算退位,也该由太子继承大统!没有禅位诏书,你就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用一封禅位诏书,就想拿捏她?未免太过天真。
李云昭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多谢陛下提醒了,您要不提,本宫还忘了有那么一位废太子。”
闻言,李皎怒不可遏,悔恨交加。
“李云昭,朕早该杀了你!”
李云昭挑眉,寒声道:“本宫不欲杀颜德妃,是你杀她,本宫不欲杀废太子,是你杀他,他要怨,就只能怨有你这么一个凉薄无情的父亲。”
她说完,不再停留在这座冰凉阴森的宫殿,拂袖而去。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李云昭,你宠信汤氏,便如朕宠信廖氏,今日我的下场,便是来日你的下场!”
这话,不是说给李云昭听,而是说给陈敖等人背后的汤予荷听。
今日汤氏的势力,比之当初廖氏更加如日中天、盛极一时。
李皎是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们,“廖氏的下场,便是来日汤氏之下场。”
李云昭听得清楚,不由地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