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傅玉同,崔泽的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他本就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变得更分明。
黑瞳愈发的黑。
傅玉同猜崔泽一定是震惊至极。
因为他听见崔泽说:
“你……你在城中?”
傅玉同唇边笑意不减。
“刚到不久。”
“林泽,望着你的表情,看来我给了你很大的一个惊喜。”
“不枉我换车入城。”
半个时辰前,伊州往青州的官道上。
傅家的马车不仅截停了傅玉同上任的马车,还向傅玉同传了信。
还与傅玉同对调了马车,让他抢先入城。
傅玉同将他的手炉转交给傅家的下人。
他从怀中取出块玉符。
玉符中心雕刻着一条盘珠而卧的四爪蟒龙。
“持节使代天巡守,杀你亦是皇命。”
崔泽凝着眸,反反复复地看傅玉同手中的玉符。
“你获封的竟不是青州太守?”
傅玉同浅笑一声,道:
“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司丞还不配升那么高。”
傅玉同笑意一敛,眼眸化漆。
“有个持节使的名头,能杀你,主议和,就够了。”
崔泽将螭虎帅印挂回腰间。
他的手也落在剑柄上。
“杀我,得有名头吧。”
傅玉同抬手,等傅家下人将手炉重放回他的掌中。
他捧着温热的手炉。
傅玉同的姿势和捧着一颗刚斩下来的温热人头没区别。
“罪名?”
“等议和时,向北羌特使求一个便好。”
“同窗一场,向你行个方便。”
傅玉同靠近崔泽一步,低声问他:
“罪名你喜欢通敌,还是叛国?”
崔泽听得心中无名火起。
他眼眸一垂,便要出剑。
谁知傅玉同先他一步,劝他。
“往外看,看是谁来了。”
“你好像打算靠他是吧?”
崔泽回眸一望。
天女庙的侧门被人打开一道缝。
壮得像座山的王秀从小门中挤了进来。
他进门后,向傅玉同纳头便拜。
“持节使大人。”
傅玉同请王秀起来。
他问王秀:“历经与我族人的一番长谈。”
“中郎将和你的手下还打算保林泽无虞吗?”
王秀当即摇头。
他不光摇头,更把腰间的长刀拔出,献给傅玉同。
“傅大人,我九死一生从北羌回来,不至于不识时务。”
傅玉同含着笑接过王秀的刀。
王秀的刀颇沉,傅玉同单手险些没拿住。
献了刀后,王秀转身向崔泽草草一抱拳。
“林帅,对不住了。”
崔泽乌黑着一双眸,望了王秀一眼。
他没有指责,也没有痛骂。
崔泽只是将挂在腰间的剑柄握紧。
一声剑鸣,银光出鞘。
那剑如龙般向傅玉同呼啸而去。
王秀即刻大喊:“傅大人,还刀给我。”
“我护傅大人安全。”
傅玉同将刀抛给王秀。
王秀截住崔泽,两人即刻扭打起来。
打着打着两人离天女庙的小门越来越近。
在王秀一刀即将劈破小门的刹那。
傅玉同忽然笑着道:“演够了吧?”
他的声音极响亮,回荡在整座天女庙前殿。
“想开门,何必这么麻烦?”
傅玉同递了傅成一个眼神。
傅成一声令下。
当着崔泽和王秀的面。
莫说是小门,天女庙的正门也被傅家打手推开。
崔泽和王秀向外一望。
天女庙外长街空荡荡。
街上没有半个人影,不见百姓,更没有王秀藏进角落里的兵。
傅玉同又向傅成递了个眼神。
傅成喝令一声。
埋伏在巷中的傅家打手挟持着王秀的手下站了出来。
空荡的长街一下子满了大半。
与此同时,天女庙中的打手也阴冷着脸,围向崔泽与王秀。
刷的一声,傅家打手向崔泽和王秀亮出了刀。
傅玉同捧着手炉。
他与崔泽隔着打手,如隔绝山海一般对望。
傅玉同:“看来你很惊讶?”
崔泽手持着剑,不作声地咬紧了牙关。
傅玉同闲适地将崔泽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不过防了你们一手,你气性何必这般大?”
他的眸一冷,冻做了千层的寒冰。
“我们傅家从不会做事不长记性。”
“中郎将上次害我们傅家如斯。”
“当着满城的百姓让我们傅家颜面扫地。”
“这种事我岂会让它再发生一次?”
崔泽持着剑扫一眼周遭。
“人数不少,你们傅家的打手都在这了吧?”
傅玉同幽幽地亮起眸。
“是全在这了。”
“我尚觉不够。”
“再多些杀尽你们再打扫尸体,不必忙得手忙脚乱。”
傅玉同将眼眸转向王秀。
“所以说,中郎将。”
“我盼你能与我傅家结为知己,为我傅家两肋插刀。”
傅玉同的声音沉了下去。
“不然你手下的兵死了多可惜。”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黑得像两个无底的深渊。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从北羌回来的。”
“到头来死在自己手上,啧……”
王秀转头看向一个个刀架在脖子上的兄弟。
他慢慢地暴起满手的青筋。
青筋蜿蜒直上,隐没在他捆死的护腕中。
刀也从他的手中落下。
三尺长的刀,像山崩一样砸在地上。
傅玉同笑道:“这才对。”
“望中郎将协助我接管青州军营与雁北门。”
王秀抱拳回应:“是。”
傅玉同的笑骤然扩大。
他捧着手炉,扬起下巴。
“请中郎将再做一件事,让我安心。”
“杀了林泽。”
傅玉同的话一出,崔泽与王秀均是一愣。
王秀默了半晌。
最终他暴着满手的筋,跪在地上,捡起了刀。
“林帅,对不住了……”
崔泽提着剑,防着王秀。
他的余光转向傅玉同。
那抹余光掺着猩红,衬得崔泽像将死的困兽。
崔泽一眼不仅望见傅玉同,还望见正殿中慈悲的天女娘娘。
她静谧地笑着。
仿佛在她的殿前正上演的不是一出绝惨的绞杀。
崔泽冷着声问傅玉同:
“当着天女娘娘的面,你真要行此不义之事?”
傅玉同回望了一眼天女像。
他随风轻轻地飘出一句。
“是又如何?”
“再说,并不是我杀你。”
“不义的不是我。”
傅玉同的狡辩顺着风灌进崔泽耳中,他既怒且愤慨。
傅玉同望见崔泽的神情,笑得更见欢愉。
林念瑶站在两人之外,静静地观望了许久。
崔泽提及天女娘娘或许无意,但她林念瑶听者有心。
她满脑子都是她向天女娘娘祈的愿。
她想,天女娘娘原来并不是反对她选傅玉同。
天女娘娘可能只是想让她帮林泽收个尸。
是她糊涂,没懂天女娘娘的意思。
傅玉同与林泽,一个是天上的月,另一个是地上的烂柿子。
林泽怎么可能比得过傅玉同。
林念瑶的心境豁然开朗。
她慈悲地站出来,“林泽,你放心去吧。”
“我替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