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诚惶诚恐说: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会狠狠教训他的。皇上刚知道这事,龙颜大怒,要将他重重治罪,若非下官帮他说情,他不但到手的官得而复失,恐怕还别想从牢子里出来呢。”
杨一清心里一动。像他这种老官僚,浑身装满机关,一被触动,脑袋瓜便飞快运转。他决定结交朱宁,于是诚恳地说:
“朱大人跟下官素无交住,可下官早已听说朱大人学得一身好武艺,心里渴慕不已,很想结交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既有这个机会,下官略备菲酌,与朱大人畅饮,不知肯不肯赏脸?”
朱宁早就知道杨一清喜欢结交武艺高强的人,可自己让他看中,还是顿觉受宠若惊,忙说:
“杨大人叱咤风云,声名远扬,下官委琐之人,哪敢高攀?”
杨一清说不必客气,就吩咐设宴。
朱宁飘飘然如入云端。多年来,他虽然拜钱能义父,投靠刘瑾,得到正德的宠爱,可在士大夫的眼里一直是个贱养厮役,像杨一清这样的朝中重臣大都不将看他在眼里。
正德虽然认他作为义子,可这义子的身份似真似假,总是不像光明正大的。
执掌锦衣卫后,照说他的身价倍增,可是与朝臣交往,还是心里发虚。
现在,杨一清设宴相请,才让他真正感受到,身份跟以前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他觉得自己的身份的确尊贵了。
他似乎看到自己美好的未来。
他结结巴巴说:
“杨大人为国家栋梁,身系天下安危,此次四方用兵,没点杨大人挂帅真,真可惜了,下官定要向皇上举荐杨大人。”
杨一清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不禁暗笑。他谦逊地说:
“下官能立下微功,全赖上天眷顾大明,当今皇上的洪福,哪敢贪天之功呢?朱大人执掌锦衣卫,消息灵通。可知道山东、河北贼寇何以如此猖狂?”
“据各地缇骑报告,刘氏兄弟和杨虎等人的人马并不太多,也就两三千人罢。可他们所到之处,乱民趋之若鹜,所以让人误以为他们声势浩大。此外,他们四处横行靠的全是马力,往往打官兵个措手不及,所以攻城掠地很少失手过。这伙人因为将战马看得很重,又怕被官兵围困,所以不愿占据城池,也不愿在一个地方住扎太久,官兵很难捉摸他们的去向。”
“倘若依赖马力,不愿占据城池,危害倒要小一些。只是山东、河北各地指挥都司坐拥重兵,为何合围不成,反而屡屡损兵折将呢?”
“他们的固定人马虽然不多,可战斗力极强。官兵跟他们对阵,无不让他们一阵冲杀就溃不成军。现在,这伙人看到官兵大都不当回事,倒以为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往往先极尽讥刺嘲讽,再行冲杀。恐怕大军能将他们合围,最后也奈何他们不得。”
杨一清皱着眉头说:
“如此说来,这伙人称不上反贼,只能说是强盗。他们这么四处流窜,倒也是难办得很。朝廷必须尽快拿出针对他们的方略,倘若他们改变了,战法,占地为王,那时候就更难办了。”
“倘若他们占地为王,正好给官兵围剿的机会。”
杨一清笑道:
“到他们想占地为王的时候,当然是自恃兵力已经强盛,能跟官兵大规模作战了。现在能逼使他们继续四处流窜,这仗就算赢了,就给朝廷腾出时间调整方略。朱大人,请你务必将下官的意见上奏皇上,切记现在是十分紧要的关头。”
朱宁在杨一清家里喝了大半夜,两人谈得颇为投机。
朱宁告辞,杨一清又再三叮咛,要记得将他的意见上奏皇上。
这又使得朱宁的感觉十分良好。
他知道像杨一清这样的重臣,其实早就得知正德不大批阅奏章,所以这么重大的意见,杨一清宁愿叫他代奏,也不愿自己上奏章。
朱宁由此发现自己特殊的身份——能管上国家大事,又能时时见到皇帝的人没有几个,而他朱宁就是一个。
他带着七分得意三分酒意,意气风发回到府宅,家丁又郑重其事向他报告,户部侍郎王琼晚上来拜访他。
这消息让朱宁又是一阵激动,使他更明确自己已成为正德身边的一个新权贵。
他知道这些老官僚,一个个嗅觉都灵得很,杨一清设宴相请,王琼纡尊降贵登门拜访,那全都是他们已经看出他的身价了。
他相信,他们看他,比他看自己都还准。
第二天,朱宁进豹房见正德,将杨一清的建议奏报正德,正德大加称赞:
“杨一清这个人,朕果然没有看错。现在的确要有一套方略,先逼使贼寇流窜,没有机会占地为王,招抚不成,也好相机聚而歼之。兵部那伙人整天为这事操心,反而没有主张,简直是渎职!”
正德正想静下心来好好整顿兵部,却让李东阳和王忠闹辞职闹得堵心,先将事情搁下。
李东阳闹辞职他已经司空见惯了,反正他是不放他走的。
这次李东阳倒不是跟他赌气,而是挨了一个叫宿进的刑部员外郎的弹劾。
宿进说李东阳跟刘瑾多有勾结,声誉又坏,不宜再呆在内阁。李东阳趁机闹开了。
正德下令流放宿进,李东阳反过来又为他求情,说他是呆书生,不懂事,就饶过他这一次。
正德知道李东阳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别人做坏人,他做好人,所以他也从轻发落宿进,将他打一顿屁股,革职了事,李东阳辞职他没有批准。
刘忠因为大考被流言中伤,所以执意求退。
不过他还想试探正德的态度,没有将话说死,不说辞职,而是请假回乡省墓。
正德觉得刘忠一副铁面,看着就有点不舒服,不像李东阳那么可爱,所以同意他回乡省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