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自有定数
一次不愉快的用餐体验，吴天也不愿意再住在那间黑店酒楼。
遂在岸边又问了两家客栈，不曾想全部客满，只有通铺。
他看了一眼住宿环境，实在不想和十多个陌生人挤在一张破败的地铺上。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回军营对付一宿，可是不知道为何，就想在这湖边多待上一会儿。
他沿岸溜达，不远处湖畔一艘小船之上，有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轻声唤道：“客官，我瞧你兜兜转转，可是找不到地方过夜？”
吴天定睛观瞧，见这姑娘年纪尚幼，容颜姣好，心叹：“这个船娘年纪也太小了吧。这么小便从业了？”
耳听姑娘再而言道：“瞧你是个外乡人，我这船本是白天载客人游湖的船只。可以食宿，只是夜里没人相伴。客官懂我意思吗？如不嫌弃，可以凑合一宿。”
吴天闻听是条素船，心猜应该要不要多少银子，想了想，还是先问道：“一夜几何？”
“二钱银子，没有大鱼大肉，成不？”
吴天心叹：“太合适了。管吃管喝，还能住一夜，才二钱银子，隔壁那个黑店，一条鱼都要二钱呢。”
当下点了点头，迈步上了船。
小耳朵躲在暗处，奋笔疾书：离开军营，酒楼吃饭，把盘子扔了，然后逛了一圈，上了一条乌篷船……
写了一半，口中自言自语：“篷字咋写？不行画个圈吧。那鱼真那么难吃吗？”
聂耳眼见吴天上了船，船娘已经划舟驶离了湖岸，也不怕他跳水跑了，便扭头去了黑店酒楼，点了一份同样的招牌菜。
片刻后，窗口再次飞出来一个盘子，内里小耳朵和伙计吵了起来，隐隐有动手的架势。
另一边，吴天坐在船舱之中，见这篷船规模甚小，和湖上别的大画舫不能比。
人要是站起身，脑袋都能触到舱顶，周围也只有一个可供席地而坐用餐的小桌和一个还算干净的卧榻，内里似是还有一间屋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船只晃晃悠悠的到了湖中心，船娘走进船舱，言道：“客官，我家没有什么好菜，只有一些粗茶淡饭，填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你要不要尝尝？”
“成，能吃就行。别和岸上那个黑店一样就成，那鱼死的都冤。”
姑娘捂嘴笑道：“你点了宋嫂鱼羹吧？我们本地人都不吃。”
“难怪专门坑外地人。”
“你且宽坐，我去拿点吃的。”
“有劳。”
船娘去了里间，没一会儿端出来几个小菜，还有一大碗糙米饭。
吴天一见竟然有腊肉，端起米饭狼吞虎咽，吃的甚是可口。
姑娘笑道：“小女子姓唐，客官贵姓？”
“我姓吴。”
“原来是吴公子，慢点吃，还有呢，你怎么像饿了好些天了似的？”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腊肉，家里很多年没有做过了。你这手艺是北方做法，合我口味。”
“吴公子也是北方人？同样是逃难来的南方吗？”
“算是吧。姑娘你是南方口音，如何会腌制这种北方风味的腊肉啊？”
“和我娘学的。”
“哦哦，令堂是北方人？”
“嗯，天京城人士。如今故都沦陷，回不去了。”
吴天大为意外：“令堂也是天京人士？那可太巧了，我祖籍天京。我说这腊肉怎么那么合我口味，敢情是家乡菜啊！”
唐姑娘大为震惊：“真的呀？公子也是天京人？那你知道得意楼吗？”
吴天神色一怔，不自觉的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颇感纳闷：“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
“这么说公子果然听说过喽？娘没有骗我，看来得意楼真的是故京数一数二的酒楼。”
“酒楼？你娘是得意楼出身吗？她可识得佟掌柜？”
姑娘不自觉的杏眼圆睁：“你认识我娘？”
吴天匆忙放下碗筷，不可置信的盯着女孩仔细瞅了瞅，摇头晃脑的说道：“不对，佟娘子怎么可能是你娘？你俩长的也不像啊！
再说佟胖子去年才离开天京，你少说也十四五岁了吧？岁数对不上，休得诓我，你是不是认识她？”
“她真的是我娘，我是她花银子买回来的姑娘。”
吴天“蹭”的站起身，脑袋撞在舱顶，忍不住“哎呦”一声，连声问道：“真的假的？佟掌柜人呢？”
“上个月病故了。”
“你说什么？”
吴天一时间红了眼眶，一把拉过眼前这个小女孩一个劲儿的询问。
原来，佟胖子去年到吴家传信以后，见北方兵荒马乱，回不去了，便一路向南。
她苦了半辈子，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遂从金陵一路来到了临安。
此地有山有水，风景如画，北方人哪里见过如此秀丽的山水，这是她一生做梦都没有想过的景象。
佟娘子买了一条船，成天在这湖畔游玩嬉戏，实打算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
某日，她外出偶遇度日维艰的唐姑娘一家，见其父母要将孩子卖于画舫为娼。
干了一辈子青楼勾当的佟胖子，想着自身无儿无女，又见小丫头乖巧懂事，竟然鬼使神差的萌生了善意，花银子将孩子买了下来。
唐姑娘感念佟掌柜相救之恩，遂拜其为义母，甘愿侍奉终老。
没曾想，上天冥冥之中似有定数，佟胖子原指望买这个孩子伺候自身养老送终，结果真就没过几个月，便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她本就体态痴肥，走路都喘。来了临安以后，成天无所事事，只顾吃喝玩乐，更是心宽体胖。
那日心疾来的又快又狠，据说前一瞬还说说笑笑，直吹她在天京城开的乃是一等一的大酒楼，后一瞬就倒在舱内，昏迷了过去。
待得女孩急忙将船划到岸边，请来郎中之时，佟娘子已然药石无医。
吴天不自觉的流下眼泪，哽咽道：“人葬在哪里？”
“我想送回天京城，让娘魂归故里，便未下葬。”
“骨灰在哪？”
“里间。”
吴天急忙冲进船舱里面，唐姑娘默默伸手指了指一个坛子。
他哆嗦着上前，缓缓将罐子抱入怀中，泪流满面：“佟胖子，我还没来的及向你道谢，你他娘的怎么不在了呢。
短短一年光景，天人相隔。你让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我说今日怎么到了此地，直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冥冥之中，故人相留……”
吴天紧紧抱着骨灰坛，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