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说书人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霍御也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先生为何在此地说书？”
说书人似乎早就料到霍御会有此一问，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意外之色：
“这世间万象，悲欢离合，桩桩件件，皆是故事。小生今日兴致所至，在这太白城说书，明日厌了便去云梦城说书，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霍御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白瓷质地细腻温润，在天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光泽，闻言微微抬眼，瞥了他一眼：
“即便距离大道只差一步之遥？”
说书人轻笑一声，并未回答，而是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又熟练地拿起酒壶，先后为两人斟满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边漫不经心地感叹道：
“看样子道友年纪尚轻，我本以为道友是夺舍重生的同道，如今看来，倒是小生猜错了。”
对于这番状似无意的感慨，霍御面色不变，只是抬手将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说书人也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再次为霍御斟满酒盏，这才将白瓷瓶放到一旁，缓缓开口：
“道友可知，上一次有人从此界成功飞升，是多久之前的事？”
霍御淡淡道：
“五千年前。”
说书人手腕轻轻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脆响，手中那把折扇便如灵动的蝶翼般迅速展开。扇面上的“古今世事”四个大字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活了过来，似要从扇面上跃出。
“不错，五千年前，灵霄宫当时的天枢，便是此界最后一位飞升仙界的修士。天枢飞升之时，七彩霞光映照天地，仙乐飘飘，整个修真界都见到了这浩大的异象，那一日也被记在了修真界无数典籍之中——作为蕴灵界最后一个飞升记录。”
说到这里，说书人微微一顿，目光径直看向了霍御：
“天枢飞升之日距今已有五千年，这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凡人从零开始修炼至大乘期，再寿终正寝。这五千年来，无数修士前赴后继，试图叩开天道之门，却无一人能再登仙门。道友可知，这是为何？”
霍御的回答简洁而干脆：
“不知。”
说书人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压低了声音，缓缓言道：
“我也不知。”
说完这四个字之后，说书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似乎对自己这个出其不意的扣子颇为满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但我不知道，整个蕴灵界之中，恐怕也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不过——”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仿佛一出戏刚要说到关键之处便戛然而止，刻意吊着观众的胃口。
然而，他唯一的听众却并未理会他的故弄玄虚，不仅没有对他所说之话表示出丝毫的惊讶或好奇，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见霍御不捧场，说书人也并不觉得自找没趣，他向来习惯了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从不在意偶尔的冷场，自顾自地继续道：
“不过，能修到大乘期的修士，哪一个不是心智如妖、城府极深之辈？虽然无人能弄清为何这五千年来再无人飞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有另一件事，却如同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敏锐地发现了。”
说到这里，他“唰”地合上了折扇，微微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地直视着霍御，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是，此界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少人飞升了。”
霍御垂眸，静静地注视着手中酒盏中的倒影。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平静的面容。
说书人所说之事，霍御在前世踏入大乘期之后便已有所察觉，因此对于这番堪称惊天之语的话，他并不感到惊讶。
说书人见霍御神色依旧平静，并无半分波澜，目中顿时闪过一丝了然。
他心中明白，霍御虽然并非大乘期修士，却也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早已知晓此事，但并未深究，只是继续先前的话题：
“蕴灵界的灵力有数，所有修士在修炼时吸收外界灵力，将其转化为自身的修为；而在使用灵力时，又会将一部分灵力释放出去，形成一个小循环。直至兵解之时，才会将所有灵力都彻底归还于天地，重新融入这方世界之中——这便是蕴灵界的灵力大循环。”
说到这里，他再次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霍御，缓缓道，
“然而，有一种情况，却会使修真界的灵力永远减少——那便是飞升。飞升之人在成功穿越天道之门的一瞬间，体内的灵力会被瞬间转化成仙元，随着此人一同进入仙界，而不是归还于此界。”
说到这里，说书人微微仰起头，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才继续道：
“蕴灵界的修士，自踏入道途的那一刻起，所经历的每一次天劫都需要天地灵力的支撑。尤其是飞升仙劫，引动的灵力范围广达万里。若是此界灵力不足，莫说成功飞升了，所有人怕是连天道之门都难以见到。”
“每有一人成功飞升，蕴灵界的灵力总数便会永远减少一部分，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池，不断地有水被抽走，却鲜有新的水源补充。长此以往，天地间的灵力将会变得愈发稀薄，直至最后稀薄到连飞升天劫都无法成功出现。”
“到那时，便是飞升之路彻底断绝的时候。此界将迎来灵力枯竭的末法时代，变成一个再也无人能得道的死界，所有的修士都将被困死在这方逐渐走向灭亡的世界里，等待寿元耗尽。”
说书人一口气说完之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那酒液在杯中荡漾，泛起层层涟漪。他端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唇边滑下，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他放下酒盏，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的界限，看到了那个已不再遥远的未来——灵力枯竭，生机不再，所有的修士都在绝望中挣扎。
“不过，这也不是最令那群老家伙害怕的。”
说书人收回了目光，落回桌上已经空了的两个白瓷瓶上，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毕竟灵力断绝的那天还远，以如今蕴灵界的灵力储备，应该还能支持几人飞升。然而问题是：无人能成功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