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城是天澜国的国都,以盛产美酒闻名于天下。
城中酒肆如林,酒香缭绕,不论是权贵名流还是寻常百姓,皆以品酌佳酿为人生一大乐事。
醉仙居便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家酒楼,其门匾历经百代传承,招牌“醉忘忧”更是名扬四海,引得无数酒中豪杰慕名而至。
醉仙居前,人潮如织,热闹非凡,一个布衣打扮的男人,便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边支起了一个简朴的小摊子。
他的行头极为简陋,一张短案横于身前,案上仅置一把折扇与一块醒木,一块写着“说古砭今”四个大字的布幌子随意往旁边一靠,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这说书人显然已经在此摆摊多日,刚一摆开那点少得可怜的行头,路旁的行人便自发地聚集了过来。
就连醉仙居二楼临街的雅座上,也有几位酒客被下方的热闹所吸引。
其中一位身着锦衣华服、体态富硕的男子更是随手抛下几块碎银,银块落在说书人的案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男人高声喊道:
“底下那说书的,在那讲有什么意思?来楼上讲,银钱定不会少你!”
说书人只是手脚利落地捡起那几块碎银揣进袖中,动作娴熟得仿佛早已成习惯,随后才抬起头,对着楼上的男人拱了拱手,笑道:
“多谢这位老爷抬爱,只是这醉仙居的牌子太高了,与小生这小本生意犯冲。更何况小生若真到老爷跟前讲,还不如老爷现在的这处看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呢!”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楼上的富态男人也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说书人道:
“你这人倒是有趣!也罢,你就在下面讲,讲得好,老爷我再重重赏你!”
说书人微微一笑,折扇一展,露出扇面上龙飞凤舞的“古今世事”四个字,右手敲了敲案上的醒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列位客官,不带板凳的站后面,攥着铜钱的往中间挤!上回书说到……”
……
霍御踏入太白城时,神识所及,便是这番热闹非凡的景象。
本就人来人往的醉仙居前,此刻已经被围观的看客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仅楼下的路人驻足倾听,楼上的酒客们听到精彩之处亦是连连叫好,甚至有人直接将铜钱碎银抛向楼下,银光闪烁间,伴随着阵阵喝彩声,将气氛推向了极致。
就连醉仙居的跑堂也被这跌宕起伏的故事吸引了,倚在门边听得入神,连掌柜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都浑然不知。
说书人讲到关键之处,手中折扇“唰”地一合,“啪”地一拍短案上的醒木,声音清脆响亮,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都震了一震,然后就听到了那句熟悉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周围的听众们正听得入神,见状纷纷不依不饶,连连要求说书人再说一段。
说书人却边拱手边手脚麻利地拾起楼上楼下看客们抛在地上的赏钱,动作无比熟练,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多谢诸位捧场,书如烈酒,今日这坛已尽。若觉醉得舒坦,明日请早,还是此地,小生恭候大驾。”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群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得悻悻散去。有人边走边议论着刚才的故事,有人则已经开始期待明日的讲述。
待周围的人散去之后,说书人点了点一日的收获,随即将银钱收入袖中,笑眯眯地抬眼望向唯一一个还留在原地之人:
“今日的酒钱有了——不知道友对小生今天讲的这出戏还满意吗?”
站在他面前之人,正是一袭白衣的霍御。
他长身玉立,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显得格外超凡出尘。周围散场离开的人群仿佛都看不见他一般,却在经过他身旁时下意识地避开。
听到说书人的话,霍御的回答简洁明了:
“一般。”
说书人闻言,非但未露不悦之色,反而开怀大笑,手折扇轻轻一展,露出背面的“只字不知”四字:
“道友肯留下,想必对小生的故事还是有几分兴趣的。既然如此,不如由小生做东,请道友喝一杯,如何?”
霍御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随你。”
说书人笑容更盛,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便领着霍御朝醉仙居二楼走去。
刚被掌柜训了一通的跑堂见状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一处临窗的雅座,问道:
“先生今日还是照旧来一壶‘醉忘忧’吗?”
说书人笑着摇头:
“非也,今日有朋友在此,一壶怎够?先来三壶!”
跑堂小二愣了愣,目光在说书人对面的空位上扫了一眼,心中虽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
他刚刚才挨了掌柜一顿训斥,此刻哪敢再得罪这位看似粗布麻衣、实则却是醉仙居常客的说书先生?连忙点头哈腰,手脚麻利地在说书人和他对面的位置上分别放了一只酒盏,随后转身去取酒。
不多时,三只朴素无华的白瓷瓶便被端了上来。与这酒的鼎鼎大名截然相反,装酒的瓶身上没有任何装饰,显得格外返璞归真。
说书人伸手接过酒瓶,先是给自己和霍御各斟满一杯,动作娴熟而从容。
酒液缓缓倒入盏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浓郁而醇厚的酒香。
“这‘醉忘忧’乃是醉仙居的镇店之宝,用千年古法酿制,酒香醇厚,入口绵柔,饮之令人忘却世间烦忧,恍若飘飘欲仙,方得‘忘忧’之名。小生每日之趣便在于此壶佳酿,一盏穿肠过,万般烦恼皆消。”
霍御并未接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中描绘着一支翠竹的白瓷酒盏。酒盏精致典雅,碧绿的竹叶浸没在酒液之中,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竹叶的清香。
他端起酒盏,干脆利落地将其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说书人见状,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随即也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笑道:
“道友果然爽快!这‘醉忘忧’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此豪饮的。”
霍御放下酒盏,语气淡然:
“酒不过是酒,何必拘泥于形式。”
说书人闻言,笑意更浓,再次为二人斟满酒盏:
“道友此言倒是深得我心。不过,酒虽寻常,却能品出人生之百态。就如小生今日所讲之事,虽为戏言,却也未必尽是虚妄之谈。”
霍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饮酒。
酒过三巡,说书人收敛笑意,目中闪过一抹深意:
“道友今日来此,恐怕不光是为了听这一段书,蹭小生这一壶酒的吧?”